当所有可以被外挂在国产电影上的旁门左道，比如小品、比如相声、比如调侃、比如噱头、比如伪先锋假前卫；当所有这些统统经过巧妙包装，再被庸俗裱糊在当下种种时髦电影的形式之上，那么忽然再让我们去欣赏一部以最单纯朴素的电影路数，重拍的经典之作《小城之春》时，倒大概也会让人心里油然生出质疑：这还叫电影嘛？

　　没有再比《小城之春》再简单的电影内核了：江南小城，一个显然家道中衰的破落宅院，其中总共只有五个人物：夫戴礼言、妻玉纹、客张志忱、小妹、仆人，并无一个完整的故事，而仅有一个不够完整的情境。可就是凭借这样一个时间、空间都近乎单调的人生处境，当年费穆却以他的惊人才华，完成了一部电影经典。

　　而在今天，当我们已经领略过很多伪做旧、伪南方气派的影视作品之后，心里真不禁替田壮壮狠狠捏一把汗，就是站在这样一个近乎悬崖边的死地绝境，而且还是临摹大师的经典作品，他可真是有点成心找南墙撞死自己的意思。像这种费力不讨巧的电影营生，眼下那些精明得灵魂出窍的电影导演们当然不会去沾去碰。而一离开电影就是十年的田壮壮，一上手就这么“纯艺术”，也真可谓不知好歹。但他毕竟还是当年完成充满实验性《猎场札撒》，后来又以一部《蓝风筝》独领风气之先的田壮壮。一部当年的经典之作，竟然真就被他临摹得如此通透安静，同时却又是那样沁人肺腑。

　　———仍然还是那几个人物、那一丁点故事，画面依旧悠然缓慢，对白简直惜话如金，甚至就连最能煽电影之情的配乐都用得非常吝啬，一共没有几段还都蜻蜓一点就过。如果不是导演心静如水，他哪里就敢如此胆大妄为？片中，丈夫戴礼言长期患病，内心消极失落，太太玉纹出于道义，被动而悉心地照顾侍候他。一日，戴的昔日同窗张志忱突然造访，却原来是玉纹的初恋情人。张志忱难忘旧恋情想与玉纹续旧，却又无法面对自己的长年知己；而戴发现好友和妻子竟是情人，左右为难最后以死而退；玉纹对张一往情深，最后却无法面对伦理和良知；于是她只能惨淡地对张说：我不想你走，我也不能跟你走……如此一句常言，却不知道破天下多少男女的尴尬情境？真正悲剧的构成，乃在于每个角色都有自己最充分的合理性，相互无奈又互相无法面对。只为营造上述这所有人都无可面对的处境，田壮壮真可谓用心良苦，他舍弃了时下所有的电影花哨，甚至连一般电影最要讲求的节奏都不管不顾，生生就将那片中几个角色最根本的人生困境，演化成一派让人无法释怀的优美情绪，然后再将作为观众的你彻底拿下。

　　真可以从作品被认定是艺术家的导演，心中自然会有一种旷达与恬淡，这种心境不可能被种种外在因素逼出来，更不能是被包装出来的，正所谓“心静自然凉”，哪个导演心里真的安安生生，一瞧电影就知道。哪个导演心里长草不清不静，肯定拍的电影就会让人看着出虚汗。

　　真正的电影杰作看完的第一感觉，常常就是让你无可言说，当影片在北影一放结束，我从呆坐中被田壮壮叫起之后，只问了他一句：“就现在，你居然敢把电影拍得这么从容安静？”壮壮当时一脸似笑非笑，一边往外走一边甩给我一句：“电影这东西，还是要心里真想拍，再去拍。”是的，不是被什么市场、时髦、或其它什么世界大奖逼着才拍，这才是成就一部好电影的关键所在。所以，在田壮壮对《小》临摹之外，让我真正感叹的，却是更多电影之外的深长意味。(何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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