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帮电影并非始于莱昂或小马哥。影史上最伟大的黑帮片当属科波拉的《教父》系列和斯科西斯的《四海好家伙》等，以一种西洋歌剧的灿烂辉煌，将打打杀杀、恩恩怨怨的题材升华到古典悲剧的高度。《毁灭之路》便有这样的气势。每个儿子都掌握着父亲的未来每个父亲都是儿子心目中的英雄。
《教父》的人物结构是一个父亲和几个儿子的“一对多”关系，《毁灭之路》则采
取三组父子的交叉混合，其中最关键的是黑帮老大约翰·鲁尼和他视为儿子的迈克尔·苏利文之间的爱恨情仇。他俩的关系集中体现在三段精彩至极的戏中：第一段是两人共弹钢琴，镜头从脸部慢慢摇到两双手，没有一句台词，但父子情深溢于言表；第二段是正面冲突，发生在教堂的地下室，苏利文向鲁尼指出他亲身儿子对他的背叛，但鲁尼决心已下，要放弃养子。这段对白少而精，两位影帝均有出神入化的表演；第三段发生在一场雨夜的枪战后，两人都没有开口，但千言万语都凝聚在两人的脸上和眼神里。
“儿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让老爸头疼。”这句台词就像是一句诅咒，困扰着片中的每个父亲。鲁尼的亲生子是典型的逆子，再多父爱也无法改变他的秉性；养子苏利文对“父爱”感恩戴德，直到他清醒地认识到这一切是多么脆弱；苏利文的12岁儿子虽然性格像父亲，但苏利文并不希望他步自己的后尘。正如鲁尼老头所说，他是他们这群人当中唯一可以进天堂的。故事以这个小孩的旁白来开场和结束，他两次提出“我爸爸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一问题，但他的回答是“他是我爸”。
汤姆-汉克斯扮演的苏利文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笔者的回答是：他是坏人，但不是反角。很多人往往会将两者无意混淆，因为多数文艺作品均把坏人塑造成反角。我深信汤姆·汉克斯有能力塑造一个魅力无穷的“奸人”，但本片中他的角色仍建立在坚强的道德基础上。影片交代了他作为“死亡天使”的杀手职能，但没有渲染他冷血的一面，更没有一次滥杀无辜的例子。他的复仇行动如同他的本职工作，完全是非法的，但在“诗的正义”(poetic justice)的法庭上，他赢得了所有陪审员(即观众)的支持。汉克斯若要刻画一个真正的反角，首先必须从剧本阶段呈现人性的黑暗，其次，他需要克服自身形象积淀的道德力量。
我这么说，并不表示他的表演不成功。汉克斯扮演一个沉默寡言、外冷内热的角色，他没有多少台词或形体动作，由于摄影风格的关系，很多时候我们看不清他的完整表情，但在有限的近景和特写中，汉克斯淋漓尽致地演绎了从忠诚到绝望的心理过程。很低调，但很有力度。
“炫”在哪里？
保罗·纽曼的黑帮老大角色也全靠脸部演戏，但内心挣扎戏更饱满。他跟马龙·白兰度的教父气质不同，但同样充满了魅力。他刚开始像一个慈祥的老人，逐渐才显示出他“像上帝那样既能施舍又能剥夺”的江湖地位。裘德·洛正在成为“帅哥演怪人”的专业户，他表现的变态完全压倒了与生俱来的外在美。追星族们，停止做梦吧，或把梦中情人转移到《魔戒》的弓箭手奥兰多·布鲁姆的身上。
影片的虚实处理非常得当，大部分枪杀镜头都被推到画面外，有些用镜子来反照出来，只有一小部分采用了正面描写。山姆·门德斯的作品少不了视觉的“华彩乐章”，但本片中用得颇吝啬，只在片尾小露了一下“大手笔”：滂沱大雨中的一场激烈枪战，没有一丝枪声的音效，只有音乐回响在耳边，其冲击力不亚于首次看到吴宇森的硝烟加鸽子(准确地说是库布里克的鸽子)。苏利文走进逆光的终场戏有一种神秘感，似乎暗示着他从罪恶走向光明的道德升华。
贯穿全片的主题形象是水———冷藏尸体的冰块融化发出的滴滴答答声，小迈克尔发现父亲的真实身份是在瓢泼大雨中，隔窗的水珠仿佛诉说着人物内心的痛楚，康纳死在浴缸中，平静的湖水代表着世外桃园般的生活……水，很具体，但又不断变换着形体和意义。该片的摄影师康拉德·霍尔是《美国丽人》的老搭档，这次他塑造了一个完全由冷色调组成、布满阴影的黑帮世界，风格像一首视觉的交响诗(tone poem)，相较之下《教父》就是一首完整的交响乐。
正如一个黑帮分子的人格救赎在于他的道德观和行为准则，一部黑帮片的档次在于它的风格。《毁灭之路》虽然在剧情和人物塑造上略显单薄，但它具有古希腊悲剧或神话的不可抗拒感，而体现在摄影、美工和音乐上的风格更让人感到主题外的震撼。周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