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迪生-德维特(乔治-桑德斯)对卡丝维尔小姐(玛丽莲-梦露)说:“我能看到你的事业犹如旭日正在从东方升起。”
—《彗星美人》(all about eva,1950)
托尼-柯蒂斯和杰克-莱蒙不慎目睹了黑帮团伙的一桩杀人事件,不得不加入一个女子
乐团,借以逃避追杀,同时还可以解决贫困。但即使到了火车站的站台,两个人还是在争执这样做合适不合适,单是高跟鞋就够让他们为难了。杰克-莱蒙抱怨道:“我不知道她们穿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走路的?”但眼前雀跃的女乐手们让两个人兴奋,更让他们高兴的还在后面——杰克回头看到一位丰满的金发美女从后面嗒嗒嗒走来,他用胳膊肘碰碰托尼,两个人一起望过去。美女的高跟鞋发出悦耳的声音,身体随着走路的节奏款摆有致。她戴了一顶黑帽子,上面还别着弯曲的黑色羽毛,下面露出些许金发,黑色紧身裙子镶了一圈毛领子。她在看着什么,但绝对不会是这两个人,她的嘴唇微微噘起。美女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白色不大的手提箱,腋下夹着白色的小吉他盒。两个人呆了,镜头和视线一同落在姑娘一摆一摆的臀部和腿后笔直的丝袜线上。忽然,火车下喷出一股蒸汽,姑娘惊跳起来。这是比利-怀尔德在《热情似火》(some like it hot,1959)里和观众开的玩笑之一,表面看起来,他是想叫醒柯蒂斯和莱蒙,但实际上是叫醒观众:我知道你们被她迷住了,但,醒醒,故事才刚刚开始呢。
另一个场景是,火车上,两个人扭扯间,杰克-莱蒙的女式内衣开了,两个人去卫生间补救,又遇见了美女。金发蓬松的姑娘也被吓了一跳,她正喝小酒。影片开始就交代了1929年嗜酒者不妙的处境:黑帮要把酒放在棺材里运送,人们要到“殡仪馆”里喝酒,酒保说他们没有酒,但顾客可以点苏格兰或者别的地方的“咖啡”。微醺的美女谢了两个人保密的承诺,她把裙子拉起来,露出吊袜带,然后把酒壶别在上面。这一场景简直让全世界的男观众抓狂:美女、酒、吊袜带,而且美女不保守不放荡。最主要的是,她叫玛莉莲-梦露。
1945年,她还不叫玛丽莲-梦露。那年春天,美军摄影师戴维-康诺弗去飞机制造厂拍一组战时妇女的图片,为海外的战士拍一些工作中的美丽女性,他找到了诺玛-珍,她那时候做过很多工作,包括爬上螺旋桨,缝制降落伞,油漆机身。后来的玛丽莲-梦露也为美军效力,去韩国劳军。她说在那里她有了被需要的感觉,她实际上去那里满足士兵们的性幻想。照片里的诺玛-珍手里举着小螺旋桨,脸上是单纯的甜甜的笑容。20岁的她身材已经窈窕有致,但包得很严实,穿着当时最常见的毛线衫和裙子。后来,诺玛-珍跟电影公司签约,改名为玛丽莲-梦露。
1950年,玛丽莲-梦露在《彗星美人》里穿着白色的晚礼服,怯生生地,略微带着点颤抖地笑,看着她的偶像——一位已经成功的女演员。3年后,玛丽莲已经以好莱坞电影女神的身份来到尼亚加拉大瀑布边拍黑色电影《尼亚加拉》(Niagara,1953)。后来一本名叫《尼亚加拉是如何拍成的》的书说,当时,所有的眼光都凝聚在玛丽莲身上,其他的什么东西似乎都不存在了。她也许是当时惟一堪与大瀑布匹敌的女人了,她穿着黑色的紧身裙子倒在了瀑布边——而当时,没有足够性诱惑力的女演员是不会被选中担任黑色电影女主角的。
“二战”后,美国国内出现大量问题:退伍军人无法适应战后社会状况,非法活动猖獗,很多好莱坞电影工作者被FBI调查,冷战给普通人带来的心理威胁等等。整个美国国内出现了末世情绪,而这种幻灭感似乎是世界性的。黑色电影成为当时最主要的电影类型——玩世不恭而倒霉的男主角发泄着社会上落寞绝望的情绪,而女主角都是像拉娜-特纳、维罗尼卡-莱克那样的金发女郎,她们的眼睛、嘴唇和身体都诱惑着男主角和所有男观众,直到把他们引到更深的泥坑。女演员的性于是得到了空前强调。1946年,两个男人路易斯-瑞得和雅克-黑姆设计了不同版本的比基尼,把女人身上能省的布都省了,它成为女演员在公众面前展示身体的最好选择,玛丽莲-梦露、丽塔-海华斯等都穿过这些小布片。玛丽莲就在这种需求下脱颖而出,她的性感没有任何侵犯性,是柔软的,能被全社会所消费的,所以她势必要被塑造成最大的性感偶像。
1954年,玛莉莲在经典电影《七年之痒》里搔动了全美国男人的遐想。夏天,艾维尔把老婆孩子送出去度假,同时楼上搬来尤物一名。尤物成了他力比多和丰富想象力的对象。艾维尔找借口跟美女晚上喝酒。为了制造气氛,他放了自己最喜欢的拉赫玛尼诺夫钢琴协奏曲,结果美女却根本听不懂。玛丽莲在地铁口的出风口等男主角,地铁开过去,一股空气冲上来,冲起了她的裙子,玛莉莲神情愉快地按住了裙子。人们在分析这个镜头时,常常说这是一个被过度消费和剥削的女性,一个充满了挑逗的女性形象。实际上,是比利-怀尔德玩了个游戏:他严格遵守了电影审查条例对暴露尺度的规定,却达到了更大的诱惑效果。影片公映后,当时的《纽约时报》的影评人鲍斯利-克罗瑟评价说:玛丽莲小姐的衣服紧得不可思议,但她却能很有技巧地穿进去。她的眼睛天真地睁着,仿佛在发问。他认为玛丽莲很好地扮演了这个角色,是这部电影的焦点所在。但同时还指出,导演有意让穿着比皮肤还紧的衣服的玛丽莲去征服艾维尔,这个角色本身是没有什么深度的。
鲍斯利说的正是玛丽莲担心的,让她觉得不安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被过度展示,而是一旦她扮演了一位愚蠢的姑娘,问了愚蠢的问题后,就不得不一直这样下去,她想知道:“我怎么才能看上去聪明一点?”但电影好像不需要她聪明,只要她是个不被尊重的性感符号——单纯的性感不需要聪明。如果观众不希望玛丽莲瘦,那制片厂宁愿她减脑子的重量也不能少一点肉。好莱坞在塑造偶像上素来不遗余力,而且没有人情味可言。愿望和现实之间的距离让玛丽莲的创作欲望严重受挫,死前的几年没有拍几部电影。1957年,劳伦斯-奥利弗与玛丽莲拍《王子与舞女》时,说:“看看这张脸——她可能只有5岁大。”而这位看起来只有5岁大的女演员已经有点垮了的迹象了,当她站在门口看王子时,紧绷绷的衣服掩盖不住突起的小腹。
如果说玛丽莲-梦露成为性感偶像完全是制片厂的过错,似乎也说不过去。已经被大部分人忘记的梅-惠斯特在全盛期时风头之健绝不在后来的玛丽莲之下。当惠斯特到好莱坞时,没有一个人看好她,她胖,而且有40岁了。然而她成功了,并牢牢控制了自己的命运,她的每一部电影都有自己指定的编剧,如果制片厂不能满足她的要求,她会让对方滚到地狱里去。她抖抖肥硕的肩膀能让当时的电影王国颤动。她是那样一个人:“请让我退出你们的俱乐部。因为我不愿参加肯让我当会员的俱乐部。”玛丽莲也曾试图掌握个人命运,她和著名摄影师米尔顿-格林成立了玛丽莲-梦露电影制作公司,不过这个公司只拍了两部电影《公共汽车站》(1956)和《王子与舞女》(1957)。后来因为阿瑟-米勒不高兴,两人拆伙,但玛丽莲的软弱是最重要的原因。梅和玛丽莲最大的差别是前者是个胜利的性偶像,后者失败了。所以,有人质疑:玛丽莲的那个性感是真的性感吗?因为她太被动了。而现在的性感女明星总能在一个艺人之外为自己建立另一些新的身份。麦当娜成立了MAVERICK唱片公司,签下阿兰尼斯、玛丽莲-曼森(该男歌手出于对玛丽莲的崇拜,给自己起了个这样的名字)等歌手,一旦有朝一日她不能唱了,仍可以保证目前的生活方式。但玛丽莲那个时代,女明星往往只能凭肉身而搏。玛丽莲是个无力的反抗者,惹人怜悯。《时代》曾撰文说:“玛丽莲-梦露独一无二的魅力在于,她使那些跟她有一定距离的男人想,如果有像我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人的话,她可能能活得很好。通过死亡,以前曾经抵制过她性吸引力的女人加入到她留下的恳请之中——那是一种简单的、高尚的愿望,即希望被严肃地对待。”
美国《时代》周刊曾经有一期关于本世纪100位人物的专题,玛莉莲-梦露名列其中,她“从女演员到偶像,到授权使用的商标,只有艾尔维斯和詹姆斯-迪恩在市场份额上能跟她竞争。从这一点上说,她已经能够超越了评论,像可口可乐和李维斯牛仔裤。一位在36岁自杀,只演了不多的电影的女人如何成了史诗般的商品?”电影,照片,乃至真实中的玛莉莲都是不可变更的,所以,一个当年的性感符号,至今和猫王、可口可乐及李维斯牛仔裤一并成为美国文化的象征,最大的功劳是60年来,尤其是她死后40年人们对她不断的描述和使用。
杜尚在蒙娜丽莎的嘴唇上画了两片胡子,蒙娜丽莎的经典和完整为他提供了消解的可能。但我们不能想象他给玛丽莲的肖像画胡子,因为充满裂隙的玛丽莲能够消解他的消解。安迪-沃霍尔显然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他只是复制这个偶像。工业化社会需要一个人性化、活生生的偶像,玛丽莲用鲜活的肉体承担了这个责任,但同时也被工业化社会给异化了。就像李维斯等于牛仔裤,詹姆斯-迪恩等于年轻的叛逆,玛丽莲的性感形象经过复制和强化,她自身已经等同于了性感二字。女明星们胖了又瘦,社会的审美观变了又变,但性感的含义总也不能摆脱掉玛丽莲的影子。瘦到一把骨头的凯特-莫斯的眼神跟四五十年前的玛丽莲-梦露并无二致。性感的感念不仅抛弃了玛丽莲的灵魂,也渐渐远离了她的肉体。记者于彦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