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俗世与俗事

　　赵赵/文 发自北京

　　念书的时候，班里的追星族壁垒分明地分为两大阵营：拥谭派和拥张派。我是前一个阵营里的中坚力量。

　　当时很喜欢谭的明朗，喜欢他的声音，但对于张国荣，却认为他过于阴柔，声音如是。

　　后来喜欢看电影了，就喜欢上张，觉得他是杰出的演员，相比之下，谭只会演些蹦蹦跳跳的歌手，或者他很快乐，但我已经知道生活不是快乐那么单纯的事。

　　很喜欢《阿飞正传》，不明白为什么可以演得这么好，他倦怠的眼神，对未来毫无盼望，让我的心一直坠一直坠。

　　后来知道他的性取向。其实看完《霸王别姬》，就猜到了，不可能有人把程蝶衣演到骨髓里，只有张国荣。

　　在工作中，我接触过很多性取向有异常人的人，坦白说，我不喜欢他们，因为他们极端女气。但我却喜欢张国荣，因为他虽然阴柔，却不是拿腔作调的人。他的那种异象，叫优雅，这是很多喜欢同性的人根本做不到的。

　　知道他死，我在上海，刚下飞机，和朋友在酒吧。记得从北京起飞的时候，突然有雨打湿机窗，到上海落地，居然与北京一般大小的雨，心里还诧异。

　　觉得有些事是有兆头的。回想起来，我在天上飞的时候，他从文华酒店的24层纵身跃下，我觉得冥冥中真的是有预告的。

　　后来在酒吧里，与朋友一直在分头打电话，有的人不理，追过去一问，都不屑地答“我知道今天是愚人节”，那些相信的人都不住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不知道问谁，不知道为什么。

　　那天夜里我回去酒店，房间临街，怎样也睡不着，就开了电视看CHANNEL[V]，我知道他们的节目是录播的，却突然间，在三更半夜插入张国荣一首《全世界我只想你来爱我》，MV是他在水里，像没有生命的躯体，最后，是他在方向盘后哭泣，因为脸哭得变形，只露出眼睛，其它的都被方向盘挡住。他哭得很真，我相信他是真的在哭。

　　他说：我也不想让你承认爱过。

　　我非常非常的难过。因为我再也看不到这样一个杰出的人有新的演出。

　　爱是很废心思的一件事。张国荣心思细密，像一个愁肠百转的女子，因此。

　　这些天，我心情平复了很多。再想一想，觉得，他这样纵身一跃，倒是一个完美的结局。谁能够想象，柔美如他，也世俗地老去呢？

　　我少年时代的偶像谭咏麟，是一个俗世中人，他热热闹闹地活着，像一个天天可以见到的街坊，亲切，没有架子。但张国荣不是，他始终与谭大相径庭。

　　但最终，他还是为了俗事而去。但我觉得，这件俗事，不管到怎样的年代，都让人一咏三叹。

　　二、垂下眼睛熄了灯

　　黄爱东西/文 发自广州

　　那天的傍晚，我知道得太快了吧，我还在办公室。

　　而且，知道的同时，就知道不是愚人节消息。

　　别问我为什么，做娱乐新闻的人，当然会有办法第一时间知道，而且去核实其准确真实性。

　　说什么呢，第一反应，不是个人的反应，是……新闻要素吧，什么情绪都放在一边，先搜索反应流程——时间、地点、过程、原因、求证……通常，要等到所有的本职工作完成，个人情绪才会慢慢地漫上来。事情越大，个人情绪反应需要的时间反而越久。这一次，要隔两天，才真的知道自己对这件事情发生的真正情绪。

　　后来，我和洁尘说，广东人民和香港人民对张国荣的感情还是有点不一样，我们足足听他看他二十多年，我们享受过他的青春甜美。

　　高中放假的时候，去电影院看录像带，播的是《劲歌金曲》季选，他是新人，真的是青春甜美，凭一首《MONIKA》大红。然后，好歌太多了，《H2O》里他拿着消防水龙头做道具，浑身湿漉漉喘吁吁地在灿烂的阳光下东指西指地唱：“她——似蜜桃！火——烫蜜桃！”啊，真是流金岁月里青春无敌的小偶像。

　　接下来，好歌无数，眉目如画，每年岁末，我们还可以看到他在贺岁片里搞怪地逗大家高兴。就这样地长大了。

　　再后来，他淡出歌坛，他一直拍电影，再大红，内地的影迷们也开始认识和喜欢他。我们？我们早就知道他有多好，只觉得他更好。看电视里的清谈节目，哎呀，这位熟人哥哥话多得像我们的姐妹。

　　再出唱片，纯为自己的爱好和音乐，他款款地说，自负地说：“我唱得那么好。”是啊，真的是那么好。

　　他刚出道时拍过小电影？这有什么这有什么，我们早就知道，但是一样喜欢他。他喜欢男生？这也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们不必透过他选择什么样的女生谈恋爱来评价他了，所以还是喜欢他。他最早求过婚的女友毛舜筠吗？啊，那也是省港人民的熟人，昵称毛毛。

　　我们都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们，但是不要紧，他一直是我们的熟人，时不常就出现了，陪着咱们过了廿多年。

　　人人都打算他高兴或不高兴地和咱们一块活下去，活到耄耋，活得像《胭脂扣》里老得不成样子的十二少，要紧的是咱们都不喜欢有什么熟人不见了，尤其是大家都喜欢的熟人，拉拉扯扯好歹一块过，结果，他忽然不耐烦地不玩了。集大伙儿的万千宠爱在一身，相干的和不相干的，他还是任性地一摔门走了。

　　他有一首歌，叫《共同渡过》：“垂下眼睛熄了灯，回望这一段人生……”回首眺望，少年时候一些喜欢的人和熟悉的事，也就是这样呼啸着一掠而过，永不回头。这样的情绪，是提醒我们，已经过了半生了吧？如果打算活70岁，那真的已经过了一半了。

　　那首歌最后说：“活在你心内，分开也像同渡过。”

　　还能说什么呢？说，我们至少目睹过一种那么妖异却又真挚的人生？

　　……他怎么可以，让我们，惊憾成这样。

　　三、全世界都在伤心

　　棉棉/文 发自上海

　　我想，为张国荣难过的人全世界都有，全世界都在为他难过，同时为战争中苦难的人们难过，同时又在担心着非典型性肺炎。同时在操心着自己的生活，命运，爱恨情愁，忧郁症……

　　我听说此噩耗时正在朋友家中讨论“非典型性肺炎”的问题。

　　就在他去的前10分钟，我的情人还在那个地方打车。

　　“真的不想再有什么人这样离开！”，我又一次重复了这句话。

　　他的歌伴我度过了“问题女孩”的年代，好多年前在南方的时候，我天天一个人游泳，那个游泳池总是空的，只有我一个人，每次头顶上都在放张国荣的演唱会，每次都会看到他唱《倩女幽魂》，他唱得那么好！他总是那么美，眼神里永远有着沧桑和哀怨，我爱他的眼神，他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所以，我想，现在大家还是让他安息吧！别在议论他到底为什么自杀，别在到处发关于他的短消息，我的好朋友小包是他的好朋友，可是我连小包都不想去打扰。

　　我和我的朋友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伤心。大家都为此心情沉重了些，但都不再议论他的私事。有的朋友喝醉了打电话过来，问我：你好还吗？我说：我还好，还没有……另一个朋友难过得说：我最想采访的人就是他，可他已经去了。之后这个朋友就病了。

　　真相只有最爱他的人知道，我们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爱他，我们又失去了一个我们爱的人，一个如此善良，多情，有着一颗最柔软的心的美男人，他走了，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我们应该为他祈祷，并好好地珍惜现在的幸福。

　　顺便说一句，请大家对忧郁症患者或者忧郁的人们多加关心，并且切记提到有关自杀方式的字眼。

　　昨天晚上我出去玩了，玩了很开心，我想他希望大家开心点，因为他已经被不开心折磨得太久了，他不要我们不开心，他想我们开心和漂亮。

　　让我们为他祈祷吧！

　　四、别留恋那风情万种

　　布丁/文 发自北京

　　大概是两三年前，一个公众假期，我和老婆闲着没事在北京城里闲逛，到了玉渊潭，就买了船票去坐游船，从玉渊潭到颐和园。这就是所谓的昆玉河，其实就是一条水沟，河道旁边有公路，也有些树木，但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如果您想游览北京，我劝您千万别坐什么游船。骗人的。

　　船上人不多，将要开船的时候上来6个男人，我一眼认出其中一人是张国荣，他穿了一件棕色的皮夹克，看上去像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我老婆也看见了，低声对我说：“真漂亮，他得有四十多了，看上去怎么那么年轻。”

　　这一行6人坐在一个角落里，船上的两个女学生也认出了张国荣，张只好换了个背对大家的座位。游船上很安静，我偶尔能听见那一行人用北京话抱怨沿途景致实在无聊，但始终没听见张国荣说什么。船到颐和园码头，他的随行人员打电话安排汽车来接。在暮色四合的水边，我又打量了一眼这个艺人。

　　今年4月1日晚上，先是一个朋友发来短信说张国荣跳楼死了，立刻又有一个朋友从香港打来电话说，他真的跳楼死了，现在香港所有的电台都在放他的歌。我上网转了一圈，知道愚人节里真有了新闻，当时脑子里唯一的想法是我们杂志有事情可做了，把张国荣放到杂志的封面上，可以扭转连续两期的“伊拉克战争封面”。我一直觉得媒体是个阴谋与伪善的地方，我自己的职业习惯就能说明这一点。

　　当时得知他是从文华酒店跳下去的。我去年去香港就是住在文华酒店，就在中环，从酒店步行几分钟经过地下通道就是天星码头，坐船过去就是铜锣湾。维多利亚港的景象大家都十分熟悉，据说二十多年前，张国荣就是从天星码头坐船去参加电视台演艺比赛的。不过4月1日那天晚上我还不知道张国荣是怎么一步步走上歌坛的，这些年他都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他的死会在大众之中引起多大的反应。我想的是如果用他作封面，会用一个什么样的题目。请谁来写。我还想起文华酒店的菲律宾女服务员。那真是一家很舒服的酒店。

　　第二天和往常一样去上班，坐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忽然心头想起他的一首歌的旋律，那就是他和辛晓琪合唱的《深情相拥》，我用google很快找到了这首歌的mp3，那个上午我戴着耳机反复收听着这首歌。我从来没有买过张国荣的任何一张唱片，但我不可能不知道这首歌，还有那个电影《夜半歌声》。还有《阿飞正传》和《霸王别姬》，那些模糊的电影片段在我头脑中不断闪现。他和他的角色似乎浑然一体，他曾经有过那么多的美妙形象，并不是每个艺人都能被赋予太多的意义，但必须承认，也并不是有太多艺人能像他那样风情万种，“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流下自己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