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片飘落的秋叶,张国荣归于尘土,多少飞短流长再度缭绕溅起,而后渐渐飘散。像很多自杀的名伶———阮玲玉、翁美玲、邓丽君,他们都在社会舆论的压力下丧失了真正的自己,最终给自己一个彻底的了断。
人们说,他们因此解脱。但人们不可能给尚且苟且人世的名人解脱。这一点勿庸置疑。因为谁都知道流言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子,知道“积毁销骨”、“人言可畏”。但名人有一
个永远无法摆脱的社会功用———娱乐大众,满足人们探求隐私的阴暗心理。
张国荣曾经用“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作为座右铭鼓励自己坚强。他一直在震耳欲聋的指指戳戳飞短流长中生活,他美丽而忧郁的眼睛、飘逸而深情的歌声没办法掩盖他的性取向,他的隐私与绯闻令他比以前更声名赫赫,他的《春光乍泄》比《霸王别姬》给他赢得了更多荣誉。
这,就是社会。这,就是当名人必须付出的代价。
一个英国人曾撰文指出,对于名人来说,I和ME的分裂经常困扰着他们,常有人因此抱怨自己的身份混淆不清,慨叹真实的自我受到公众眼中那个自我的奴役。加里·格兰特曾经很有讽刺意味地说,和他的影迷们一样,他自己也很想成为加里·格兰特那样的人物。从这句话中可以看出,他也认识到自己身上真实的自我和公众眼里的自我是不一样的。
对于成名有过一个著名的悖论:对名声的渴望会在当你产生了下面任何一种感觉时达到顶峰——或者你终于拥有了一张大众面孔,而你并不认为这张面孔所体现的是真正的你自己;或是更坏的一种情况:你在一张大众脸孔下丧失了自己,反倒把真实的自我看作是“不真实的”。
很多大众熟悉的面孔都在真实与不真实中挣扎。调整不好的,就酗酒、吸毒、荒淫无度,为公众制造新的谈资。人们的冷漠与热心总是如此不对称。对隐私的热衷比对别人痛苦的关怀无疑要强上几百倍。而这种关注和伤害,却总显得如此地无辜:发自与人类共同的自私,却掩盖在无意与顺理成章的锦被之下。
不难发现,那些用自裁离开世界的名伶,都是大家非常喜欢的。生前,多少人在为他们而痴狂,死后又有多少影迷歌迷痛不欲生。可有谁反省,他们的死正是公众对名人道德化要求所扼杀的。我们是否应该如此地关注别人的私生活,是否给名人留下自己的生活空间?
但,一切还在继续。娱乐报纸还在继续地捕捉新的绯闻,网站还在将名人风流韵事摆在前面吸引点击率,其他名人的故事还在大家的觥筹交错中口口相传。
好奇心使我们根本无暇顾忌别人的感受。是啊,在我们身边,不也充斥着那么多的故事、绯闻、段子,不也让我们茶余饭后娱乐无限吗?我们有义务为别人保密终止流传吗?在我们中间,有几个人会因为自律而做智者?没有推其澜而扬其波就很不错了。即使对我们最好的朋友,又有多少人能为他们保守秘密来表现自己最大的忠诚?我们甚至不敢以此来要求友情,知道人到这时会难以自制,那么,一个遥远的名人,住豪宅、开名车,整日风光无限纸醉金迷,普通人点评一下,八卦一下又如何呢?
这个世界永远存在对绯闻的迫切要求,永远不会放弃在别人背后的评价与念叨,所以就永远会存在死亡的原动力。张国荣只是一个符号,他绝不是最后一个自杀的艺人。而逃避,也不是他们离开的惟一原因。
张国荣是社会的一员,在最后,他血肉模糊支离破碎。他也许是想告诉世界,也许根本就无视这个世界。但事实向公众证明了他跟棺材里的其他故去之人并无区别。他选择了4月1日,他用一个可笑的日子,愚弄了人类所共有的好奇与琐碎。他依然凄美而高贵,将所有关于张国荣的流言止于自己最后的这一跳。
让风吹,让风继续吹。张国荣的歌声仿佛仍在春日的和风中盘旋。我看见了那些飞短流长的散去,也看见了他离去的傲然。是啊,谁敢告别这飞短流长的世界?我们这些甚至连拒绝自己的好奇心,制止自己背后议论别人的勇气都没有的人,怎敢离开这世界?
张国荣飞走了,他不跟我们玩了,可还有很多人在那个娱乐机器里跳来跳去的玩。很多出名以前拼命用绯闻引人瞩目,出名以后又无处躲藏的人,在承受与享受飞短流长的压力。那些过着普通生活的人也在承受与享受着各种飞短流长的压力。那些道德的、非道德的,有影的、捏造的是是非非都在这个春天飘荡在温暖的空气中。
对闲来无事的人来说,生活因此而精彩。对张国荣们来说,生活也因此而精彩。堵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