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桥/指间流沙

　　桥

　　上有一弦弯月

　　下有一泓溪水

　　你担着两桶月华

　　吱哑吱哑

　　走过蹉跎岁月

　　我想你有卓文君的才华，

　　或者

　　公孙大娘的英姿风飒

　　你只是普通的

　　我普通的

　　外婆

　　没有谁的文字把你记载

　　我只能虚构

　　你的爱情

　　也许一见钟情

　　也许峰回路转

　　也许，更也许，懵懵懂懂

　　就成为外公的妻

　　无论哪一个假设

　　都是一个结束：走了这一辈子

　　虽然在你走后

　　从不曾听到外公提起

　　关于你的只言片语

　　你只是我眼里的你

　　一个老妇

　　瘦削以及忙碌

　　忙着

　　拉车、搬运、扫地、摆地摊

　　你在屋子进进出出

　　偶尔坐下

　　大声把报纸上的字念出

　　你只是儿女们的你

　　五个儿女长大成人

　　你接着抱过他们的儿女

　　妈妈记得弟弟为了一分钱的糖果

　　泥鳅般滚在地上

　　你把他抱起

　　掏出口袋中五分之一的财产

　　我记得自己这么大个儿还尿湿了裤子

　　你洗着我的屁屁

　　掐着它说：脏兮兮的棉花糖

　　贫穷砺炼你的淡泊

　　折挫洗礼你的艰毅

　　天地中那股灵气，披星戴月的劳作，

　　赋予你令人击节的正直

　　你那双翅膀，宽厚又温暖

　　你总把它

　　高高地展开，挡着翅下的雏鸟

　　忘记自己的飞翔

　　就这样千年如一日地举着，举成一座丰碑

　　举着举着，你翼下的小鸟学不会飞

　　每一次儿子的自残

　　首先划伤你的额头

　　你的血汗慈爱搭建他们的海市蜃楼

　　奔走，求神，啜泣

　　你追逐着，遁着爱追逐着他们撒野的堕落

　　你感动了最铁石心肠的神灵

　　仍改变不了命运对儿子的牵引

　　96年有一个夜晚，

　　雨，不宜出行

　　一个年迈的母亲

　　为空乏的米缸扛回一袋粮食

　　三轮车却要取走一条腿

　　97年又有一个夜晚

　　有某种力量将你召唤

　　你欣慰白昼中已经把他们的衣服洗净

　　已经使厨房的器皿铮亮

　　已经令这蒙尘的屋子，焕然一新

　　已经，我们已经无法再看到你的笑容

　　你倒在凌晨两点狭窄的卫生间

　　没有陪伴，子女都在睡梦中

　　没有遗产，一辈子被爱捣空

　　你走的第二天，居然风和日丽

　　生是爱的捆绑，死是生的解脱

　　然而你还惦记，

　　惦记尘世的爱

　　尘世冥冥的血肉相连

　　一个月里，你把蜷在你翅膀下的儿子带走

　　留给我宿命的震憾

　　坎坷的道路是你的诗卷

　　气节作笔杆，柔情化笔帚

　　活着的人们咏颂着诗篇

　　独你那首

　　连缪斯也要膜拜

　　我祈祷你身后是静静的天空

　　是一片油绿的菜畦

　　你露出陌生的笑容

　　我记得，外婆

　　我记得你没有跨出地图上小小的一隅

　　我记得我红着脸蛋许诺带你到北京

　　看一看每天电视里出现的天安门

　　外婆，然而我没有记下你的笑容

　　是你遗漏还是我遗忘？

　　你的笑，

　　是不是象那下弦月

　　唇有双弧，两头尖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