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在自杀之前,知道了爱只能以终结肉体生命的方式永生。
只有这样一个办法。否则,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宝贝生于70年代,面目模糊,神情多变,明白的时候如蓝天透彻,不明白的时候如堕迷雾中开车。
在注定无根的命运中,思想激进,行为乖张,事到临头却极度恐慌,只好抓住传统的稻草退缩。对于血缘,有着天然的仇恨。
她和刘志没有做爱,假孕,是她对最狭义的爱最美妙的解释。
首映的下午场,走出迷茫的人群。
他们的年纪都偏大,家里都应该有一两个宝贝这样的孩子。
互相议论着:你知道现在的孩子在想什么吗……导演有多大……你看懂了吗?
也有中年妇女说:要死,还好我女儿已经结婚了——不过想想真是吓人,伊就是这样长大的?
是的70年代的孩子就是这样长大的,尤其是女孩子,一路危险重重,回头只有后怕。
他们真的像宝贝一样——深夜里无意中看到过父母同床却被他们骗说从垃圾箱里捡来、希望有一个不激烈不动荡的社会秩序做男做女、在早上七点钟的天光里以为还睡在老房子的旧床上……在他们绝对应该直面世界的时候,他们的心自认还是个孩子。
因为在整个社会被大破之后重组的间隙,他们被动地降临,被要求站立成长,但是发现无所依傍。
他们总有被强迫的恐惧,表现在性爱上,就是害怕被人接触身体;往往因为害怕被迫,就主动出击,然后在关键时刻退缩。
这一切,在《恋爱中的宝贝》中都有。
刘志和宝贝在情爱最炙热的瞬间,宝贝说:“哎,你的心口有一颗痣,我也有,我们大概前世是一家人。”
顿时,刘志怔怔。
同龄的男女看到这里,恐怕都会笑着骂娘。
他们,我们,都习惯相拥而眠,纯洁如儿童。
宝贝周迅:不拒绝爱情
周迅想象中最舒心的爱情,是穿着拖鞋,一手拽个孩子,一手拿块西瓜。
在益智节目《今天谁会赢》的现场,当主持人陈蓉问到此事,周迅说:“现在还是这样希望。”
真是很简单的要求,但是简单的要求常常是最难达到的,因为人的不同。
只有生活经历最复杂的人,才会对生活提简单要求。
心里也知道要得到这一切,比当初得到丰富的馈赠更难。
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她所要求的生活,透露出来的并不是这种生活本身,而是一种心态。
如果要拿如今手中所有的名利换这种生活,不知道周迅是否愿意,反正很多人一定是不愿意的。
宝贝让周迅有脱胎换骨的改造,或者说,宝贝整理了周迅的生活理论。
她是一个生活型的人,用表演上的术语讲,就是体验派。
对于很早就出来闯荡的她来说,所有生活的经验都是拿肉身碰撞的换得。
她试过了,知道痛或者甜,但不会总结;下一次,她仍然要试一下,才知痛,或者甜。
没有尝试过的东西,她无力超验,也拒绝预支。
她天资聪慧,却缺少后天的教化。
所以总是在有意无意间,被卷入不聪明的漩涡,却不懂开脱,更别说粉饰。
在李亚鹏之前大家看到她,还会看到“演技”、“灵气”;李亚鹏之后,大家只看到了“绯闻”。
被关注的点,陡然跌入一个不正常的领域,似乎已一锤定音。
“金鹰”的时候,扯来朴树;这次“宝贝”,扯上黄觉。
好在她经过“宝贝”的进驻,有了一些道理上的认知和生活信念的重塑,也就有了一些倚靠。
她在发布会现场整个与人打交道的过程中,张驰自如,和以往的涩有了大不同。
在一场眷恋中男人也许没有能力给予的东西,电影给予了。
以前,她是一个残缺的宝贝,就像是片中的残疾青年毛毛。
导演说,毛毛就是宝贝的一部分的具像。
只有完成电影之后,她才可能终于成为一个完整的宝贝。
告别“宝贝”之后,不知她想过没有,该何去何从?
她的灵魂已经长大,身体还似孩童;纵冰雪聪明,局限仍分明。
还有爱情,一舞又一舞,掠过无数伴侣,落脚在哪里?
等待再等待,红颜怎经得起空耗?
如果没有人可以充实空房,不如自己先充实心灵——真的,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老话:智慧是唯一的良药。
不妨试试,有时比爱情更速效。
宝贝少红:不放弃理智
大家对她很有意见,是因为她让宝贝最后死了。
在现代都市惯于轻巧的爱情中,好像不必要死人这般铺张庄严。
可是她说:“爱情就是需要尤其大的力量,才能施受。”
她是一个理智的女人,从小就是,一个长在部队大院里习惯居高临下的小姑娘。
九岁那年第一次和如今的合作伙伴李小婉见面,同样九岁的小婉躲在她妈妈的身后,个子只到妈妈的腰眼,有点怯生生。
搭话:“你不是说有很多剪纸吗?”
小少红有骄傲的眼神,说:“你不是为了剪纸来的吧?”
小婉大窘,30多年后的深夜回想其这一段初见,着急地说:“我当时主要倒不过来这逻辑——我不是为剪纸来的?我确实是为剪纸来的,可我也不能这么说啊……可我又怎么说呢?我实在倒不过这逻辑来了。”
然后她说:“少红太理智了。”
有年头了,这个理智的女人拍了《银蛇谋杀案》,不动声色地叫人倒吸一口冷气;后来《红粉》,对小男人小女人多少有些揶揄,自己袖手观望着。
不失时机地对当时在片中串一个镜头的小婉说笑:“这个人最认真,还准备了三套方案。”
也说起当年三个红人,有一些怀念:“我倒是真准备了三只热水瓶让王志文砸,结果砸了一个就过了;他说他还有更厉害的,我说行了行了,已经够了。”
她自己是一个19岁孩子的母亲,渴望了解孩子在想些什么,也为她的将来有隐隐的担心。
因为这个飞速变化着的世界对人们所造成的冲击,是成年人都无法抵挡,对孩子又意味着什么?
她愿意表达他们的迷惑、痛苦,也愿意分享快乐和挥霍。
“孩子有她的接受方式,我也看到首映场很多做父母的走出来在讨论,我想我是尽力表达了,父母们能理解多少是多少,总归是都有希望了解孩子的愿望的。”
她的父母在环艺电影院看她的“宝贝”,她在银幕背后,突然害怕了。
“我看我爸那一脸的茫然……”
后来在台上冲着父母乐,带大家一起叫“爸爸妈妈好”,她暗地里又偷偷嘀咕:“我妈也真是的,就是不站起来。”
事后把脸搁在小婉的肩膀上,叽叽咕咕。
小婉说:“请把你的下巴挪开——谁让你说你坏话。”
两人相视而笑,就像九岁时候。
九岁的时候,也还都是“宝贝”,她们一个收集剪纸,一个养鸡养鸭。
轮到少红去小婉家做客,小婉说:“我的母鸡会在人身上下蛋。”
少红不信,少红不相信有这么通人性的动物。
小婉说:“我养的小鸭子是我用嘴喂饭的,我养的两只小鸡一黑一白,每天下午两点小黑跳到我身上下蛋。”
“那一天,小黑跳到少红身上,坐她腿上,把她吓得……蛋刚下出来是软的,她有点恶心,但是她哭了。”
她自此相信的感情,很多年以后用心痛的方式传达出来,是一部呕心沥血的电影。
因为她是女儿,又当了女儿的母亲。
在她的当女儿的日子里,曾经因为13岁那一年妈妈又生了一个弟弟,觉得不再受宠,就负气去了部队当了一个小兵。
也是一样任性自尊浪漫放肆过来的,首映的夜晚,穿一件低领的红色大花衣衫,长裙及地。
听到音乐起,就受不了,眼睛开始不争气地湿了。
不知是否想到小黑,和“宝贝”一样让她不能无视生命的诞生,温软湿润,淡淡的血气。
小婉在一边,夜深,说自己更没用,才看到宝贝到那个废弃的工厂找灵魂那一段,已经开始哭了。
那是一个国内仅有的两个生产万吨轮的工厂,当年的荣耀和鼎沸人声,只剩今日的残败和抛弃。
但是它的魂还在,她们这一代人走进去,童年就恍若隔世,也留在了这里。
再不用很多年,我们的魂不知要到哪里去寻找;至少今天,还有一部《恋爱中的宝贝》,缅怀了我们成长的伤痛。
看《恋爱中的宝贝》,真的看到两代女人同样的伤痛。
但是她们之间,因为沟通,也是常常互不了解以及互不试图了解。
如果幸运,遇见李少红,她让你遇见刘志,即使你绝望,他还心痛。
如果不幸,遇见那些让你曾经鄙视自己日后怀恨在心的男人。
不是结束:
拍电影的李少红,可以仍拍《银蛇谋杀案》和《红粉》,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这些年在电视剧行当,也有了《大明宫词》、《橘子红了》这样的佳作,她也应该知道什么是讨大众喜的。
但是她还是没有这么做。
一个女人,这样真切的痛,被表达的我们是不是真该给一些耐心,看她把情绪的每一个焦点,如烙印深嵌。
说大了——无序的文化的革命给上一辈人带来恐惧,恶果却报应在我们身上;无序的经济的革命带给我们的恐惧,恶果恐怕要报应在我们下一代人身上了。
我们的物质家园还在破和立的过渡中,我们的精神家园注定失落。
历史的意义,在于将来——不管什么娱乐不娱乐圈的。(《上海电视》商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