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敏
“词云:丈夫只手把吴钩,欲斩万人头。如何铁石,打成心性,却为花柔?君看项籍并刘氏,一怒使人愁。只因撞着,虞姬戚氏,豪杰都休。这首词是昔贤所作,说是人生世上,‘色’字最为要紧。随你英雄豪杰,杀人不眨眼的铁汉子,见了油头粉面,一个袋血的皮囊,就弄软了三分。譬如楚霸王、汉高祖分争天下,何等英雄!一个临死不忘虞姬,一个
酒后不忍戚夫人,仍旧做出许多缠绵景状来,何况以下之人?风流少年,有情有趣的,牵着个‘色’字,怎得不荡了三魄,走了七魂?”
这是凌濛初《三言二拍》中某一章回的开篇议论,弹的是“红颜祸水”的老调调。依这般说来,项羽之兵败垓下,皆为虞姬之故;刘邦之屠戮功臣,概因戚氏之祸。若使项羽得以绝情灭欲,则楚汉之争,鹿死谁手,实为难测;刘邦不恋女色,则韩信者流,俱得以保全,狡兔虽死而走狗不烹?
这当然是不成立的说法。但“红颜祸水”之说源远流长。“祸水”的典型形态———“荡妇”的原型可以追溯到关于后羿的传说,后羿的宠妃玄妻就曾与寒浞和谋杀夫,“因奸害命”,触犯了人类有史以来的全部道德信条。此后,妲己褒姒,莫不是女色亡国的罪魁祸首。掌握了话语霸权的男性士大夫文人总喜欢在文字中营造一种女性对男体来者不拒的臆想世界,而在某种特定的时空里,这种臆想世界有可能成为现实生活(比如古代君王之于三宫六院),假如该时空里的人和事最后走向了悲剧,那么,“来者不拒”就不由分说地沦为悲剧的源头。
成王败寇,这是人们对既成事实的接受。气拔山河兮力盖世,项羽以不二之勇,碰上了厚黑大师刘邦,先胜后败,其中的必然性自有历史学家条分缕析。但项羽对虞姬之情爱甚笃,儿女情长,并不影响楚霸王的英雄之气。在粤剧《楚河汉界》中,姬已非姬,王亦非王,而是一对不离不弃的青年情侣。在剧中,项羽对虞姬之爱,虞姬对项羽之情,并没有成为垓下战败的理由,反而是楚王争雄的动力———“想给你一片天地”。用今天的话来说,叫作“爱情的力量”。
多情未必不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正是项羽对虞姬的用情至深,虞姬对项羽的生死相随,才使项羽的悲剧更具感染力。假如虞姬只是一滴可有可无的祸水,那么,项羽也真的就是一介匹夫罢了。(紫/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