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闻的寿命不会很长,但它的短期冲击性很大,对政治信念和政治制度可能起到净化和强化的作用
韩国电影《丑闻》还未在第7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公映,名气已经不小,公众及媒体早就以“奔走相告”之势将一种过度兴奋的暧昧气氛散播开来。
在盗版商的先期“宣传”中,《丑闻》早就以“韩国古装色情大片”名声在外,碟片封套的介绍更是充满淫乱、引诱、欲望以及床笫之欢等词语。此片在韩国被定为“成人级”影片,在中国也俨然是有关部门严厉打击的对象。但按照国际惯例,电影节参赛影片不能删剪,必须保持其艺术上的完整性。
于是,在电影节前的新闻发布会上,当各地的记者们一批又一批地要求确认《丑闻》是否如期放映,组委会官员们也极有涵养一遍又一遍地解释“我们注重的是电影整体的艺术价值,不是个别镜头”时,很多人开始暗暗期待,也许会有一场好戏上演。
最终,经历了一点小风波的《丑闻》,在上海影城的黑暗中还是掀起了她那猩红色的“诱人裙摆”。“一刀未剪,全片公映”的结果让一些人满意,也让一些人不满意。但当瘦小的韩国男人李在容高高举起最佳导演奖的奖杯时,满意和不满意的人却都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很多业内人士说,《丑闻》能在上海公映和获奖,本身就意味着中国的更加开放。
事实上,《丑闻》既不是为证明中国进步而生,也不是为卖弄色情而作,如果除去那个奢靡淫乱的叙述文本,洗尽铅华的《丑闻》展现出的是一个时尚而深刻的政治话题。
朝鲜男女相悦之事
18世纪的朝鲜,肥马轻裘油壁香车,整个社会处于鼎盛时期。然而,正如影片“引子”里所说,深受中国儒家文化影响的朝鲜礼教也正被一种糜烂奢华风气围困,处于统治地位的贵族们更是淫乐不堪。
贵族公子赵元与他的堂姐赵夫人,一个以玩弄女人为乐,一个引诱男人成瘾。赵夫人为巩固自己的地位,与赵元进行性交易,让他毁掉即将成为丈夫新妾的16岁女孩素玉的处子之身,又使用种种手段勾引素玉爱慕的公子仁浩。赵元在完成任务的同时,也让他的“另一个目标”淑夫人——一个被皇帝赐于“七世贞女”封号的忠烈寡妇最终败在他手中。所有的事情都按计划顺利进行,直至浪荡的赵元不知不觉爱上了淑夫人。一直被赵氏姐弟嘲笑和践踏的爱情,忽然破坏了所有的游戏规则,怒从心起的赵夫人使出计谋离间了赵元和淑夫人,导致赵元被杀,淑夫人殉情而亡。赵元生前记录他们姐弟生活的画册被仆人拿去出版,丑闻败露的赵夫人在后悔中黯然出逃中国。
贵族、爱欲、阴谋、丑闻,整个故事并不新鲜,《丑闻》也不是原创,它改编自18世纪法国小说家拉克洛的书信体小说《危险关系》,导演只是将整个故事架构在古代朝鲜的背景之下。但赵元那本画满“淫乱之事”的《赵氏丑闻录》却并非虚构,在朝鲜历史上确有类似的“春宫图”记载。
《赵氏丑闻录》成书时间在影片中被设定于1792年,这可以说是个有特殊意义的时间。1792年的世界,在经历了一场革命大暴动后,处于西方世界的法国率先建立了第一个共和国,与此同时,在东方最为强盛的中国,乾隆皇帝拒绝了英王派遣的使臣马嘎尔尼请求平等通商的建议,最终失去了一个东西方近代文明互为交流和促进的机会。这两个标志性的历史事件,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被认为是影响现代政治格局和世界秩序的原因之一。
1792年在《丑闻》的导演李在容眼里,也许也是世界的一个分界点。此时的古代朝鲜是一个小小的半岛国家,虽然歌舞升平,安乐富足,但依然为自身的短浅流露出淡淡的自卑。在影片中,中国被不断地提起——赵元编了一个远走的谎话,目的地是中国;知识渊博的淑夫人看的是朴止源记录清朝历史的《热河日记》,随口念起的是苏东坡的词;隔海远望时,她曾一脸向往地告诉赵元,“听说北京最大的集市有27000坪那么大,我希望有一天能到那里去……”
当身为统治阶级的贵族们在政治理想与权力世界里觉得捉襟见肘时,迷醉爱欲也许是个最好的方法。但身为男人的至高理想毕竟总在爱欲之上,就算展现在面前的是足够诱人的香艳画面,一些心里的东西仍会在不经意间流露。这就是导演向观众展示的1792年的朝鲜,歌舞升平却暗流汹涌。
关于色情与政治的“丑闻”
小说《危险关系》写于1782年,电影《丑闻》是它第四度的改编之作。据说,当时小说出版后,因为影射到贵族阶层生活并突破社会道德底线而很快遭禁,作者拉克洛也因此锒铛入狱,可这一切并未使这部小说的光芒暗淡。
在将近180年后的1959年,法国导演罗杰·瓦迪姆首度将《危险关系》搬上银幕,背景设定为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巴黎,由新浪潮电影女神让娜·莫罗出演;1985年,英国剧作家克里斯托弗·汉普顿为英国皇家莎翁剧团将这部小说改编成一出舞台剧,以原著的18世纪法国为背景;1988年,英国导演斯蒂芬·弗雷斯为好莱坞导演的电影《危险关系》堪称是该小说的经典版本,格伦·克劳斯、蜜雪儿·菲弗和约翰·马可维奇的豪华演出更是无可挑剔,此片共获得了61届奥斯卡的三项大奖:最佳改编剧本、最佳艺术指导和最佳服装设计奖。
李在容再次选择这部小说作为自己电影的蓝本,无疑意味着一种挑战,然而,此举的意义也是毫无疑问的。
“小说《危险关系》为人们提供的是18世纪的真实社会状况,但事件本身的意义并不会因为时代的变化而消失。色情与政治从来就是伴随社会发展的副产品,它们在任何时候都可能产生,但在不同的国度和不同的背景之下产生,会奇迹般地突显出不同的价值和意义。”美国影评人安娜·苏说。
如果说1988年好莱坞版的《危险关系》,为处于经济高速增长中的美国社会敲响了一记道德警钟的话,那么,2003年韩国版的《危险关系》,也许触及的是现代政治弊病中的一个要害环节——政治忠诚问题。
淑夫人曾告诉赵元,这世上有两种人会注定在一起,一种是国王和他的随从们,另一种是男人和女人。前者指代为政治,后者则指代为爱情,而维系这两种关系的是同一种力量——信任和忠诚。在此之中,“注定”意味着必然,也意味着不可违逆。
在21世纪风云突变的现代政治中,经济崛起的韩国仍然没有大声说话的权利,但当面对由谎言、伪善、利益以及丑闻所缔造出的这个世界时,韩国电影人李在容作出了这样的回答:真爱不会因为曾被无数次践踏而沉沦或消失,当它被唤起时,依旧能改变人,并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信任和忠诚也是如此。
与忠诚和信任相对的,是政治和色情构建的“丑闻”阴影。导演用色情镜像来观察政治潜影,实在是个绝妙的搭配,就好像莱文斯基短裙上的“克氏斑点”,色情和政治似乎从来就无法脱清关系,而用“丑闻”一词来囊括这些也许是再恰当不过了。
至于对“丑闻”的理解,李在容的见地很值得回味:“丑闻是介于法律与道德之间的灰色地带,政治不民主的国家谈不上发生‘丑闻’,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的界限不明,对权力缺乏制衡机制。丑闻的寿命不会很长,隔一段时间就可能风消云散,但它的短期冲击性很大,它对政治信念和政治制度可能起到净化和强化的作用。电影《丑闻》本身也许并不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东西,但当人们通过媒体充分了解美国总统经受‘丑闻’带来的羞辱难堪时,这部电影可能比任何小说戏剧更能启迪人心。”(记者孙轶玮/上海报道)
色情与政治是社会发展的副产品,它们在任何时候都可能产生,但在不同的国度和不同的背景之下产生,会奇迹般地突显出不同的价值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