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5张专辑,实在不多。按崔健自己的解释,首先是精益求精,然后是要多花点时间去演出,全中国还有多少人没有看过他的现场啊。剩下的时间,我们知道,老崔演了两部二流电影,一部是关于摇滚乐和边缘青年的,一部是煽情用的——两个导演都是投机分子,这没关系,但除了投机,他们并不像老崔懂音乐那么懂电影——后来他还参与了一出舞剧,自己拍电影(未果),还跟一个爱写哲理散文的翻译工作者聊天,把聊天的结果出成了书。早些年老崔忙着找机会演出,因为据说他是被封杀了;如今老崔还是忙着找机会演出,不过是为
了宣传真唱——这在摇滚圈看来就像宣传用脚走路一样多此一举,但居然还是引起了轰动,因为圈外面的世界已经习惯了假的……从争取生存空间,到向主流争夺市场、呼唤道德,这就是崔健从摇滚英雄向公众人物过度的轨迹。在中国,摇滚乐自身的分化还没那么明显,人们知道了崔健,就不再需要知道别的,因为他们不那么需要摇滚乐,他们需要的是符号。
老崔终于被需要了,票价高得要命,这是他的好事。但是跟摇滚乐关系不大,因为摇滚乐需要的不是夺取另一种文化的市场,而是建设自己的空间。所谓水涨船高,受益者往往是投机分子,而根基和土壤,却总是没有被培育……但老崔不这么想。他那一代摇滚人,是梦想着西方摇滚明星长大的,也是渴望着被公众接纳理解走过来的,职业化、努力奋斗、对社会负有责任,是他的座右铭。他会给摇滚乐一个健康正直的名誉,而不是更彻底的反叛和对抗。从这个意义上说,崔健是社会的栋梁,他没有得到官方和全社会的嘉奖,简直是天大的误会。
从《无能的力量》开始,老崔学习了电子乐的技术,并承认了自己的失落。这张专辑的英文名字,正好和捷克前总统、知识分子和理想主义者哈维尔的书名相同,但老崔讨厌知识分子,或者说恐惧。他没什么文化,但却奇迹般地、像传统知识分子一样充满理想,这使得他逐渐分裂,一边喜欢着肉体的律动、hip-hop和爵士,一边又干净得不那么底层,音乐有时候会丰富完美到过分的地步。他在音乐上的洁癖、谨慎,使得原本多次可以大幅度进步的机会,被折衷主义给拦了回来,到了今天,就变成了大众听不懂,而小众不稀罕,只有同行和乐评人津津乐道的尴尬场面。《无能的力量》那会儿,老崔错误地嫁接了电子和摇滚,但他的感觉和素养,使专辑听起来也滴水不漏。再往后呢?朋友们,这位从来没打算开创新风格的人,要靠什么来满足自己也给我们刺激呢?
答案是,他还有强壮的人格力量。他的《当我走的时侯,爱情算是什么》,歌词多棒啊,他的abstract hip-hop风格的“老子要你回头”,音乐多舒服,他的《滚动的蛋》,气氛多么悲壮——这种悲壮,从《一无所有》开始就埋下了伏笔。如果说崔健也挺自恋,那么他至少自恋得比较高级,20年来,他一直把自己当作一个大写的人。在《时代的晚上》那里他已经让人哭了,今天,他还能让人感动吧。只要少来点《农村包围城市》这种不着边际的批判,崔健还是很犀利的——我是说,在他不化妆成农民的时候,悲壮的时候,用自己的语言批判的时候,他都还是刀子。
而我们也已经长大了。20年,足够用来遗忘。但该遗忘的不是崔健,而是崔健神话。一年前我跟他说有人要发给你终身成就奖,你道老崔怎么回答?
“怎么现在就给我盖棺定论了?”
所以我们还是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