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远山》编剧 / 程青松
在《沉默的远山》开拍前半个月，剧本一直都没有完善，我在北京电影学院的校友摄影师徐伟更是直言目前的剧本不能投拍。徐伟并没有夸大，原来的作者或许不懂得电影剧本的创作，把剧本写得如同报告文学。我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进入剧本创作的。实际上我面临着两个选择，要么在原来的剧本基础上略做修改，不费多少力，但是未来的电影的质量难以
保证；要么重新创作一个崭新的剧本，给自己更大的压力。我选择了后者。
对于主旋律电影剧本的创作，我相当欠缺经验，可以说是第一次。要在短短十天的时间内写出一个让自己感到满意的剧本，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抛开先前看过的主旋律影片在大脑里形成的既定模式。周国知生前做过的事情有很多现成的素材，有他的同事的所做的报告，也有他的女儿所做的报告，内容涉及他的一生。对一个职业编剧来说如果仅仅让我简单地对这些素材进行一番罗列，肯定会觉得毫无创造性而言。比如，周国知去世之后，有上千名乡亲去为他送葬，不少人建议我一定要把这样的宏大场面写出来，肯定非常煽情。可是，我并不这么想。原本真实的素材处理不当，很有可能适得其反。我必须在叙事上也要做出选择。
周国知是湖北恩施人，跟我的家乡重庆万县紧紧相连，对于当地农村的生活，我并不陌生，童年我总回去乡下的亲戚家过暑假。我熟悉那样的环境。那些大山里的乡干部，其实跟那里的乡民没有任何区别，他们毫无优越感而言，一样的种地，一样的砍柴。我决定用当地方言进行剧本创作，这在我的电影剧本创作上，还是头一次，可是，当我提笔写到周国知去云山照相馆找老余买二手相机时，当他们说出最自然的乡音时，我感觉我触摸到了真实的脉搏。
对真实的追求，对任何一个创作者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可是，真实是什么呢？真实深藏在我们的内心。在原始素材里，周国知是在累倒后被送到医院才检查出来得了癌症。可是在此之前，周国知在他生命最后的几个月时间里，工作成绩却极其的惊人。深夜里，我陷入长久的思索，他真的对自己的身体毫无了解吗？看到那些还住在茅草房里的乡亲他会是怎样的反应？他对生命和死亡又有着怎样的理解？
于是，我决定将周国知预感自己来日不多的时间大大提前。在剧本的开头，他去建始拉煤时出现了身体不适，在司机小覃的督促下他去当地的医院做了检查。拉煤回去没多久。周国知就得到了医生要他立刻住院的通知。一个开朗，乐观的人突然面临如此重大的选择，他是等待死亡的到来还是抓紧一切时间去活。故事线索开始明晰，人物设计也更加大胆，当照相馆老板，司机小覃，老余的女儿这些在原始素材里并没有的人物出现在我的剧本中时，我似乎感觉到那个在远山中沉默地走着生命最后时光的人的呼吸了。而儿子周辉一个人去卖鸡蛋，然后用卖鸡蛋的钱照相的情节设计也并不是因为虚构而让观众觉得不可信。至于帮老余买拐杖，给小覃和晓梅证婚等情节的虚构，更是让人物生动了起来。最让我难以释然的是，我让周国知的妻子在丈夫去世前，知道了他向她隐瞒了病情。那一刹那，碧秀真是感到了极大的震动，继而是无限的伤怀。这个时候，剧本的叙事从周国知的心理感受自然地滑向了碧秀的心理感受。
剧本的结尾拍全家福，那竟然是我提笔写出来的第一场戏。原有的素材里，周国知的妻儿们是在为他送葬时一起照的全家福。我不喜欢直白的东西，我喜欢那种隐忍的，却又是充满力量的笔触。我大胆地将全家福的拍摄放到了那个我虚构出来的“云山照相馆”。一家人并没有任何的悲戚。因为在我看来，周国知从来就没离去。他一直就在他们的生命之中，在他们的记忆之中。
剧本的开头是照相，结尾同样是照相。周国知工作中用到的最多工具也是照相机。影象是记忆的一种方式。虽然周国知生活在大山之内，可我希望他的内心浮现的是更加辽阔的草原。我就这么去做了。叙事同样需要勇气，虚构的勇气来源于对真实的渴望。原载《中国电影报》(产业周刊)
程青松主要作品：
电影：《电影往事》、《丛林无边》、《沉默的远山》、《晚安重庆》
电视剧：《关公》、《桃李》、《春草花开》
著作：《国外后现代电影》、《我的摄影机不撒谎——先锋电影人档案》(新浪独家连载)、《看得见的影象》(新浪独家连载)、《时光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