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领域的历史剧创作曾经一度高潮迭起。但2004年是个转折点。《走向共和》的触礁，使历史正剧的创作更进入审慎阶段，而消费意识在电视剧观赏上的滋长，使得历史正剧中的文化教育功能受到制约。戏说剧在2004年数量固然不少，但质量堪忧。快餐化、套路化、题材狭窄及批量化生产，使得戏说剧鲜有精品。而介于这两种形式之间的历史故事剧却出现了好景象。历史故事剧在基本尊重历史事实的前提下强调故事性、传奇性、娱乐性与观赏性，因而达到了艺术质量、市场收益的双赢效果。最近正在热播的尤小刚执导的《太祖秘史
》，我以为是近年来拍得最认真、最成功的古装历史故事剧之一。
毫不隐言，《太祖秘史》从功能而言偏重于娱乐，创作者借助于传奇化的故事情节力求与观众沟通，赢得市场。但尤小刚不同某些导演之处，在于他在艺术上的执著追求。于是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在追求通俗中的不同于流俗的东西，那种可称之谓艺术上的真诚的东西。这就使这部作品与那些纯粹的商业电视剧划清了界限。我这里主要是指对努尔哈赤这个人物的塑造。努尔哈赤作为女真民族的民族英雄，他的雄才大略，他的钢铁一般的意志，他的野性、暴虐与柔情在剧中是如此水乳交融地溶合在一起。他的一生成就了霸业，而霸业越成功，他的情感冲突便越尖锐。在创造霸业的过程中他是强者，是成功者，在情感 世界中他是弱者，是失败者。在这方面这部电视剧比之于80年代的电视剧《努尔哈赤》，更为真实地描写了这种内心冲突。即情与理的冲突。在《努尔哈赤》中突出了霸业的成功与情感、失败的强烈反差，在《太祖秘史》中编导者则把重心写在怒尔哈赤的情感悲苦之上，而把创造霸业放到背景之中。电视剧未对努进行肤浅的道德评价，而是着重展示其彼时彼地的内心世界。他有时为了霸业压制了欲望，有时任令欲望空前地膨胀，几乎危及了霸业。 这里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剧作力求展示的是历史的真相，而不是以“现代意识去观照”，而实际则是一味拔高。比如，在描绘努尔哈赤建立霸业的过程中毫不隐晦他对于权力的渴望。事实上他的一切奋斗，是以他的复仇与占有欲为前提的。这里，编导者写了努尔哈赤人性上恶的一面。恶并非指一般意义上的恶行，也泛指是欲望。正如黑格尔所言，恶，也是历史发展的动力。努尔哈赤的霸业自然是统一了女真族，但努尔哈赤并非对此有明确的认识，他是为欲望而战，正如对女人的占有并非都是爱情。编导者是将传奇建筑在历史真实的尊重之上的，是希图通过挖掘历史自身的魅力来吸引观众的。这就与那种把历史作为制造奇闻的材料，或者将历史纳入自己设想，“提炼”出什么“伟人”、“英雄”、“哲理”要更令人回味。这部剧作给人以浓烈 的历史悲怆感，这种悲怆感是剧中人物命运在历史制约下的悲剧，是胜利与死亡，成功与失败对我们心头的撞击。
《太祖秘史》之所以令我们看得有滋有味，都说是因为写了感情。但写情之作多矣，我以为此片写情有其独到之处。一是写出了情感 的深沉度。深沉是与肤浅对应的，是与矫揉造作、无病呻呤对应的。深沉的情感能给人审美上的强度剌激。比如剧中的佟佳氏与努尔哈赤之间的情感。对于这个结发妻子努尔哈赤是并不爱她的，在她的儿子被扣为人质时努没有对她流露应有的关爱，他想的只是复仇。而佟佳氏对努尔哈赤的感情则是深沉的，火烧庄园义无反顾地投奔努尔哈赤，在努尔哈赤与诸多妻妾的情感游戏中，佟佳氏一直维护着并充当着调和妻妾们与努之间矛盾的角色。她用一条白丝带结束生命，如其说是为了其儿子褚英更是为了努尔哈赤。她在临死前与努有一番剖心的谈话，讲到她之存在会使努有更多的担心，会因顾忌她而难以按自己的意志实施自己的纲领。这段话显示了佟佳氏内心中极为深沉的东西。二是写出了情感的丰富性与复杂度。正是这种情感的丰富与复杂对观众产生了魅力。剧中努尔哈赤与其弟的感情写得一波三折。写努尔哈赤对弟的真诚的爱，写弟对努尔哈赤深深的情，写他们感情上的跌宕与波折。在最后一次摊牌中，两人这种复杂的感情被写得淋离尽致。努尔哈赤让弟杀他，而弟让努尔哈赤杀自己。最后，努终于在强烈的权欲下借助于褚英之力将弟弟置于死地。同样，写东哥周旋于努尔哈赤与其弟之间的感情也是何等的丰富与复杂。她最终服毒而死，正是她对努尔哈赤弟弟爱的表现 也是她对努尔哈赤爱而不能的表现。三是写出了情感的特异性。人类的情感并非一个平面，有时会突发，有时会逆转，有时会有不合常理的突变。如能准确地描绘出这种情感的特异之处自然会对观众产生异乎寻常的激动度。剧中人物无论是东哥、孟古、那齐娅还是舒尔哈齐、阿巴亥，对怒尔哈赤的情感都并非一条直线，都是在政治斗争、权力斗争的制约下发生着渐变与突变。尤其是结尾几场权力斗争的好戏，变幻莫测而又写得合情合理，是剧中最为撼人、动人且发人深思的篇章。这部电视剧通篇感情戏而不觉其浅薄，其原因即在这里。
《太祖秘史》编导者的想象力创造了剧中充满野性与文明夹杂的生活图景，展现了情欲与意志，复仇与阴谋互相交杂的内心世界。尽管本剧中个别情节尚有不合理处，个别人物的个性描写也有不到位的地方，但创作者在宏观上，在精神世界上对于历史的把握，与历史的沟通，则是达到了同类剧作较少企及的高度。从这个意义而言，《太祖秘史》称得上是古装历史剧的一次突围。/中国艺术研究院影视研究所所长 章柏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