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遵照编辑的嘱咐,我应该在这里写一篇关于《爱神》的文章。
我很爽快地答应了。安东尼奥尼、索德伯格和王家卫,三个显赫的名字;大师+情欲的《爱神》,理所当然是要入21世纪高层次读者法眼的电影。
可是我自己在又把《爱神》看了一遍后,却仍然感到无话可说。大师们或机智或耽
溺的情色物语,更像是某种自言自语。渺小如我辈,插不进去嘴,只有咂嘴的份儿。
反而,另外有一部刚上映即被下画的电影,差不多没人愿意提起,我却总是搁不下似的,总想通过一篇文章把这件心事交代了。
需要事前交代的是,要说的这部电影,我并不准备推荐读者诸君去看。而这部以城市贫民为主角的电影,虽然新近获了今年大学生电影节的最佳喜剧片奖,但我却猜测各位也仍然不会喜欢它,更何况多嘴多舌议论它的所谓影评。(走笔至此,先发短信向编辑告罪。愿意捐出本文稿酬请吃饭。)
这个电影叫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是好人牌笑星冯巩自导自演的处女作。
我不喜欢这个电影,完全不。
故事相当生硬。中国北方某城市,叫做刘好(冯巩)的好人下了岗,靠骑三轮谋生。老婆跟人跑了,留下一个养子。于是他通过婚姻介绍认识了小裁缝杨倩(徐帆),同时又救了被抛弃的陈红(刘孜)。然后有一些可以想象的过程,最终好人有好报,娶得美人归。
主人公们尽管生活在城市里,但却都是些活得捉襟见肘的穷人。骑三轮舍不得费油;住院交不起押金;欠钱总也还不起。
显然创作者怀着美好的用心,所以他们才会把镜头对准这些生活在城市阴影下的人们。而电影的前半部分,也还是对刘好们所遇到的困境进行了一番展现。但尴尬的是,创作者还想制作一部积极向上的电影。对于捉襟见肘的刘好们,做到这一点显然非常困难。于是乎只好祭起阿Q精神胜利法的大旗,强作欢颜,三轮“只比大奔少个轮”。而在种种困境面前,主人公需要做的只是念起“好”字诀,做个好人,凭借素朴的道德力量,最终终于大团圆。
这是精神胜利法在新时代被焕发出来的新能量。在伟大的历史进步经济变革中被牺牲的这群人,他们能够和被要求做到的,就是保持朴素的道德观。无需抗议,因为存在有压倒一切的要求。只需安分,做个与人谐和的好人,春暖花开,面对危房。
看这部电影,我时不时会冒出过时之感。他们怎么还在为这样的问题而困扰,怎么还有着这样的思维逻辑和行为方式……
剧中出现的两个有钱人,与有德的穷人们刚好相反,不约而同都是道德败坏之徒。一个是勾引刘好前妻的有钱人,从前是流氓,在刘好下岗的时候,他成为了有钱人。结尾时,他因为贪污之类被捕,刘好前妻悔恨万分;另一个有钱人也是面目可憎,被他玩弄的一个女孩子挠破了他的脸,他居然还通过警方向这位女孩索赔。
贫穷——有德,败德——富裕,这种下意识的角色设计(或许是我过度解读),可以为“过时”二字做一注脚。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展现改革开放欣欣向荣的那些电影相比,这部电影像是退回去了,尽管它挤出一副积极向上的笑脸,但却不自觉流露出今不如昔的感叹,骨子里似乎很想退回到计划经济道德为本的旧时代。
但不知为什么,我却又不甘心在看完后把这电影盖上个烂片的戳儿,一扔了事。似乎有什么劲儿迫使我把别过去脸扭回来,让我看着它。
就是这样一个“过时”的电影,看下来却自有其自然而然的走势。或者这并非是一部真正过时的电影。作为数十年经济改革中的既得利益者,我们能够很清晰地判断出其过时悖谬之处。但除了我们,他们,刘好们,这个时代的过时者,在城市阴影里的被牺牲和被抛弃者,他们却自然而然地保持着这样的理解。理论是灰色的,现实继续向他们灌输着“为富不仁”“今不如昔”的刺眼真相。
他们像是一群错误地生活在现在的人,怀着美好心灵但却过时。所以他们只好强作欢颜,也只好举着道德的稻草,否则,他们又能怎样呢?
这是一个在任性而缺乏反省的高速发展中进退失据的社会,所催生出的电影。看得出,这部电影制作的态度颇为认真。但创作者并未有高屋建瓴的野心和视野(《贫嘴张大民》和《卡拉是条狗》都是可以对照的例子)。然而他下意识唱出的反调,却无意中道出了另外一群人的真实心声。
相对无言,却无法别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