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拳是做什么用的？很久没有思考这个问题了，而今，这个问题如针扎一样折磨着内心，久久挥之不去。
仍然记得当年看《射雕英雄传》，郭靖傻傻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地说学武功有什么用？不能保护父母家人朋友，武功再高有什么用？着魔了一般，以至于别人来打，他故意不使用武功，傻傻的，是多么可爱。
可惜，在冰冷的现实生活中，这个问题却是以最丑陋的面貌出现，猝不及防。让人久久为之悔恨，为之叹息，为之痛彻肝肠，钢牙咬碎。
没想到会遭遇一个这样的故事，让讲述者和听者都唏嘘不已，他用淡淡的口气讲述，好像在讲别人的事情。
他回来了，带着满身伤痛，外表仍是一副平静的样子，出奇地平静，若无其事地处理一些事情，若无其事地接听友人的电话。但是作为最知心的朋友能够感觉到，他的内心有什么东西改变了，莫名地，他会陷入当时的情境之中，一遍遍回忆，一遍遍后悔。
只不过发生了一场小小的殴斗，对手是受人指使的街头小混混，学拳的他出于自己无法理解的原因，没有还手。
实话说，他还算一个善良的人，在善良的圈子里长大，遇到的都是善良的事、善良的人，虽然他习武练拳，但更多的是一种爱好，虽然他也时常会“动手动脚”，但那是跟拳友对练。他假想过碰到坏人会怎样，一人打几个，或者见义勇为什么的，但那只是想想而已。更要命的，是十多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和一帆风顺的处境，使他无形中纵容了自己，松懈了自己，练拳已经成为偶然的事情。
丑恶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的，猝不及防。
刚遇到事的时候，他的第一个感觉是惊讶，他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没想到所谓的朋友兄弟，所谓的合作伙伴，真能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情来。对方先是两个人，强拉他要到一个黑暗的地方去“谈谈”，背后好像还有人在虎视耽耽。
除了不相信还是不相信，但丑陋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小混混开始动手，拳头和脚尖都来了，他本能地闪躲，但是，没有还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反正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还手，不激怒他们。也许他想搞清楚他们的雇主是谁。
最令他棘手的是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没见过这阵势的弱小女孩，他投鼠忌器。但是，当又一个小混混毫不怜香惜玉地将拳头重击在女孩脸上，并向倒地昏迷的女孩肋骨上猛击时，他怒了，挣扎中带倒了一个歹徒。但是，他还是没有主动冲上去还手，只是叫着：“放她走，没她的事，都冲我来！”“不要打女人，再打我就动手了……”
息事宁人也许起到了作用，打斗停止了，开始了谈判。钱不是问题，他只要买一个答案，他不用猜也知道的答案。
受伤了，他没感到疼，一点也不觉得，他的伤在心里，所谓的朋友兄弟，原来会这样对待他，而且，当着他的面，打他邀请来吃饭的女孩子。对他来说，这是奇耻大辱。
那些误解他不想解释，一个字也不想解释，他自己问心无愧没有害人的心，他本没把商业利益看得太重。
他的痛，缘自自己的轻信，又一次暴露了自己的弱点，又一次相信以心换心，是他自己的轻信和无知，给对方提供了这样的机会。如同那个经典的情节：被追杀者使用手机暴露位置引来了美军导弹。最悲哀的是，和此事并无瓜葛的无辜的女子，因为他的轻信和失误，被连累被殴打。
事后，他一次次陷入后悔，后悔没有带刀的习惯，后悔没有足够的胆气和不顾一切赴死的劲头，后悔没有迎着拳头冲上去施展师父教的迎门肘和崩拳，后悔没有想到跑到不远处的啤酒摊上拿一个酒瓶砸碎做武器，后悔自己没有按师父的要求天天练拳……他后悔的太多了，悔青了肠子，悔红了眼睛。
从未有过的屈辱，他恨不得死一百次，跟他们拚个死活。回到他的北京他的根据地，开着车，听着歌，他的泪水无声地从墨镜的缝隙滚滚落，他恨自己考虑太多，恨自己太自私，恨自己太文明，恨自己没当个坏孩子，恨自己胆不壮艺不精。对于恶，不应该讲理，不应该迁就，应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管什么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为自己的冷静痛悔。他多么想变成一个疯狂的人，他愿意自己变成一把锋利的刀子。
他经常教育朋友，人都有握紧拳头保护自己的时候，那个时候，你的背景，你的文化，你的地位，你的钱财，甚至你的最伟大、最高层的靠山都不顶用，只有你的拳头是最好的武器。没想到，轮到自己的时候，竟然如此屈辱。
他想起了马永贞，想起了一代枭雄的死，他的赴死如归，同样是遭人暗算，同样是轻信泄露了行踪，马永贞死得多么壮观，石灰迷了眼睛，斧子砍进肚子里，他把腰带一扎，继续和敌人战斗。那些镜头，已经成为脑海中的经典。
所以，他悔透了，无法挽回地悔。如郭靖一样，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尊严，没保护好跟自己在一起的弱小的女人——不管是同伴还是朋友，哪怕是别人的女人，他没有尽到保护的责任，那种恸，痛彻骨髓，同时也让他的恨如炉火燃烧。他的男人的自尊被当众践踏成了齑粉，这感觉，二十多年前孩童时代家里遭人欺负时才有。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会迎着拳头甚至刀尖冲上去，不管结局会是什么，那是男人的尊严。他一定用剑指戳向打手的眼睛，让他付出最惨重的代价，他一定用最狠的招式来搏斗，哪怕如泰森一样咬对手的耳朵，即使对手再多，他要抓住其中的一个死拚，哪怕同归于尽。
他告诉自己再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从现在起恢复高强度训练，他要学习“一年打死人”的形意拳，学习太极拳的技击，更重要的是重新唤起自己的胆气，他说，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允许出现第二次，否则勿宁死！
尽管暂时无法做到像圣经上说的“爱自己的敌人”那般宽容，但他对一切都看得淡了，他笑这些对手，居然如此低级，让他把他们看扁了。他不是没有“核武器”，只不过他不屑于打击他们，他对他们彻底失望了。
而伤害是永久的，在内心，永远无法痊愈，这是他痛楚的根源，这是他泪水浇灌的“伤心处”。他原本想到师父那里痛哭一次，寻找一个倾诉发泄的机会，终于，淡淡地笑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弹的已经太多了，他再不敢有英雄情结，因为自己懦弱了一次又一次，虽然这是最后一次，他骂自己是狗熊，为什么不能从容赴死。无志之人常立志，什么都不用说了，练拳就是，不用发什么誓言，也不必喝得烂醉。鸡年的5月23日，该出手时未出手，他的伤心日和耻辱日，也是他跟过去的自己分手的觉醒日。
他的天空从此变成灰色，过电影一般，忍不住回忆每一个耻辱的情节，牙关一次次咬紧。他知道，有些遗憾再也无法弥补了，如同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他知道，时间只能抹平心底的忧伤，不会冲刷走骨子里的耻辱。他恨的不是对手，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软弱，自己的迟钝，自己的瞻前顾后，自己的小心谨慎，哪怕只这一次也足以让他遗憾终生。
也许，对别人来说，这只是一个并不可笑的笑话，一个平淡无奇的故事，但对他而言，这是一段艰涩的心路历程，今后，当他再次懈怠于歌舞升平当中时，但愿他能想起这样一个耻辱的黑夜。 邓鲁平/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