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东方学校有个巨愤青的教师,特有名,有名到学生录了他在课堂上讲的段子,宝贝一样放在网上,供四海之内的闲人下载共享。我闲的时候也听了一些,其中一个段子斥责北京的暂住证制度(现在已经被取消),慷慨激昂地讲“如果我在自己的祖国只能暂住,那就是逼着我移民”,又讲:干嘛那些偷渡的人冒着生命危险跑去美国,因为只要落了地,就是生活在自由的国度了,没人查你,爱干嘛干嘛(大意)。正巧本年度奥斯卡最佳电影《Crash(撞车)》这个片子里也有一群偷渡的东亚人(不知是中国人、柬埔寨人还是越南人),锁在车里被运
到洛杉矶,差点被不法分子500块美元一个“收购”了。只要看过这部电影的人——其实和我们的生活没关系——都会有个最直接的感觉:原来在哪儿活着都不容易。即便落了地、生了根,第二代、第三代移民,甚至已经没法数是第几代的移民,在那个所谓的“自由国度”里也并不是“爱干嘛干嘛”的,麻烦多得是。
共同生活、又不断“冲撞”的麻烦不仅属于移民,或者有色人种,也属于白人。编剧兼导演保罗·哈吉斯(Paul Haggis)立意的高明,在于没有以一个白人的姿态(他本人是衣食无忧的加拿大人)居高临下地看待这些少数族裔;同时也没有刻板生硬地表现和指责“种族歧视”。他用自己非常厉害的编剧能力,组织了多条线索来结构故事,类似罗伯特·阿尔特曼的《短片集》和保罗·托马斯·安德森的《木兰花》采用的方法。这种有点“眩技”的编剧手法,也正适用于全面表现某个阶层、某个群落、某种社会问题的影片。当然,哈吉斯给他的众多人物以人性复杂的论调去描述,好人也有污点,坏人暗藏良善,这看起来多少有点司空见惯。好在哈吉斯给他的角色们安排了放射式的命运,最后那些人以不同的姿态消失在黑夜里,但我们会忍不住想像他们的明天,是否向各个方向发展,这让我感到哈吉斯的不俗之处。临到影片接近结尾,整个“昨天”的回溯才结束,角色们在二十四小时内度过了艰难的一天;而这时回到开场的一幕,一个黑人小流氓被枪杀的现场,这时导演才揭示:被害人就是唐·切德尔扮演的黑人警官的弟弟,在“恍然”之外,观众又很容易纠集起对所有人物的回想和感叹。这种写法真是厉害!
自然,《Crash》还是一部好莱坞电影,它讲了一个严肃的故事,但我相信它并不能带来进一步的反思,它的“幻想系数”太高了,以致于妨碍我们对其真实性的确认。虽然影片在众多线索的缠绕中,推进平缓,但是戏剧性还是过于强烈了。比如马特·狄龙扮演的流氓警察冒险去救一个女性黑人,而这个女人正是他昨夜侮辱过的。这种“巧合”肯定妨碍了影片的最终价值。尤其是那个波斯商人为泄愤向一个小女孩开枪,对方却安然无恙,这种“神迹”的出现,使影片回到了传统救赎的路子上去。保罗·哈吉斯显然仍期望使那些“活得不容易”的人们相信,我们会好起来的——而“冲撞”的后果,是让我们从金属外壳里走出来,完成一次艰难但还算温暖的接触/拥抱。对这部影片,我没有什么好批评的,作为一种主流的呈现,它已经极为成功了。只想在最后说一下,如果我们把《Crash》简单的根据开场和结尾翻译为《撞车》,无疑是过于“实了”,把它叫做《冲撞》在意味和意境上,或许更贴近这部影片的涵义与风格。卫西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