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来,看电影第一次掉眼泪。以前看电影听人说掉眼泪了,我就很遗憾,有点不好意思,心想,我怎么没有掉眼泪呢?但我今天真的掉眼泪了。
我觉得这部电影很尖锐地反映了我们中国社会肌体上的病痛,但同时令人想到人类的无奈。一开始看的时候想到《老井》,但《老井》是中国的,而这部电影能够让人跳出去,冲破民族疆界的局限,有一个时刻我就想到易卜生的《人民公敌》。《人民公敌》中那个
医生在坚持一个真理,但他在坚持这个真理的时候,他跟全城居民的局部利益发生了矛盾,他被孤立了,成了“人民公敌”。近期我看新闻,有一条新闻是让人非常痛苦的,湖南娄底有一个大夫,他不拿红包,但医院的大夫大都拿红包,于是他成了“人民公敌”,我看到这个新闻特别痛苦。你说这样的事情仅仅是在中国有吗?这是人类的悲哀,人类的无奈。
《天狗》讲的就是“坚持的悲剧”,这个命题是中国之痛,也是人类之痛。你看,就是狗子他在坚守,他在坚持,他不妥协。村长这个形象棒啊,太棒了!他也妥协。连桃花也妥协了,而所有的妥协都把这个不妥协的人往悲剧上头推,这是一个非常让人难受的事情,但同时又是一个非常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这是好艺术的启示力。1990年俄罗斯一个导演到北京人艺来排《海鸥》,那时正是戈尔巴乔夫推行新思维,这个导演跟我讲,你知道什么叫新思维吗?他说,新思维就是妥协。哦,我明白了。这个妥协老是诱惑着我们。但是富大龙扮演的这个狗子就是不妥协,这样的人太少了呀。这样的人是大地的岩石呀!真英雄呀!但漂亮的是,我们表现真英雄的时候,谁也不说这部片子是“主旋律”电影。
我常对戏剧界的同志说,我们戏剧界不错啊,电影界多么追求好莱坞效应,但是我们戏剧界的陈凯歌、张艺谋们,百老汇的戏剧根本不入他们的法眼。林兆华应该算是戏剧界的陈凯歌吧,他现在在排《白鹿原》。我说,哟,我们戏剧界还可以,还在深切地关注着我们的社会,这是非常可贵的。
我们需要喜剧与小品,因为我们需要娱乐,需要笑。但是我们也需要有浓烈悲剧色彩的作品,因为我们需要清醒与震撼。我们需要另一种难得的审美体验,就像亚里士多德说的:通过怜悯和恐惧,使我们的情感得到陶冶。它非常奇异,悲剧表现一个让人扼腕痛心的东西,让我们怜悯和恐惧,让我们掉眼泪,但是我们在怜悯与恐惧的同时在审美上得到了享受。《天狗》这部电影,它当然能够让我们产生怜悯和恐惧,但是应该说,它也给了我们非常好的审美的享受。这样的电影,能够帮助我们提升全民族的审美教育水平。
看的过程中还有一种快感在什么地方呢?就是心里暗想与暗喜:我们还会有这样的电影!这对于改善我们中国电影的生态,就是等于种了一棵树。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宣传运作,但是假如让人们知道,经常看电影的人没想到,在2006年3月份看到这样一部电影,这样一部他们预料之外的电影。他们以为这样的电影暂时还是不会出现的,但是它居然出现了,它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它可能还有不完善的地方,但它绝对是一部令人鼓舞的电影。童道明(中国社会科学院 研究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