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李连杰扮演了《精武英雄》中的陈真。十年后，他扮演陈真的师父霍元甲。不要误会于仁泰、袁和平两大导演与功夫皇帝李连杰的这次合作，从头至尾只是为了给大家秀功夫，《霍元甲》不过是一个外壳，影片的核心是李连杰他自己。
上海法租界的贝尔亚大剧院，霍元甲勇战三位外国挑战者，让在场的中国人一时间扬眉吐气，而最强的第四位高手尚未出场——《霍元甲》的开篇，大气磅礴地张扬出典型娱乐
片的风格，从故事开始即留下悬念。而这只是一个倒叙的手法。接下来，将是一部以追忆一代武术宗师霍元甲的打擂生涯与心路历程为线索的电影。影片的节奏如果粗略地划分为三段，那么，两端为动，中间为静。第一段是霍元甲的年少轻狂；第三段是霍元甲的重整旗鼓；而中间“静”的段落，则相当于霍元甲内心的自省之旅。
从结构上看，中间这一段无疑最为重要，承前启后，又可以突出影片主旨。但影片把这种内心的静态纯然外化为视觉的静态。霍元甲或者李连杰内心的自省，被外化为世外桃源般的农田野趣的幽游，美则美矣，与前后两段的剧情却难免不着调。以与世无争的乡土生态来转承内心的艰难自省，这像极了人到中年、处于事业巅峰、又进退维谷的李连杰，厌倦了名利纷扰、渴望告老还乡、又期待以一种更为虚怀若谷的思想境界证明自我；却并不像是国难当头的武术宗师霍元甲，面对国仇家恨，逐渐摆脱少年时代的轻浮而走向成熟。如果按照剧情的逻辑，促使霍元甲心路成长、使他抛弃小我走向大我的最合理解释，正该是千秋家国的民族气概。
但我们仍然需要切记，我们不能把二十年前看电视剧《霍元甲》时被激起的“民族精神”强加于电影《霍元甲》之中。因为这部影片刨根究底、的确只是从小习武的李连杰的一次“艺术人生”的总结而已，充满了他个体的人生感悟与抒怀。也正因如此，电影版《霍元甲》刻意淡化历史背景与民族仇恨，而着力描述霍元甲个人的成长故事，讲述霍元甲从“以暴制暴”到“暴力无能”的心理蜕变，而这都是李连杰个人的内心折射。李连杰从霍元甲的经历中读出了他自己：同样都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从小功成名就，拿竞赛第一，却因为自己的盲目遇到很多挫折”……所以，“霍元甲”其实就是李连杰自己。
《霍元甲》固然可以满足影迷的视觉饥渴，但最重要的还是李连杰需要证明自己，证明他可以应付人到中年的危机：因为很多人都怀疑他还能够做什么，很多人都认为他“漂在美利坚”是一个错误，甚至很多人已经喊出“李连杰已经是一段历史”的悲凉论调……《霍元甲》还会像《黄飞鸿》一样流畅潇洒、像《精武英雄》一样精彩绝伦吗？这是一幕关于李连杰的终极猜想，这也是一部真正属于李连杰的电影。
多年以来，作为一个银幕中的英雄或偶像，李连杰从他的第一部影片《少林寺》开始，就成为自己主演的影片中的绝对主角——这像极了周润发、刘德华等香港类型电影中的正面人物。而在好莱坞拍片的生涯，李连杰更像是一个表演者，作为一种异质文化的参照，真实参与电影的机会并不多。《霍元甲》则可以说是李连杰的回归：他又回归到他所熟悉的角色；他又重新担当起他主演的电影的绝对中心；更重要的，他又回归到他母体的文化。所以，拍摄《霍元甲》，李连杰本人也自称已付出十分努力。作为他功夫片的终结之作，《霍元甲》之后，李连杰将淡出电影圈。当李连杰扮演的霍元甲在擂台上最终毒发身亡、吐血而死之时，作为银幕英雄的李连杰，也就被“榨干”了。《霍元甲》因此成为李连杰的绝唱。
就像是电影中的霍元甲站在擂台上的情景，他成为万众瞩目的中心，而李连杰也正是如此，他是一步一步地被银幕之中所膨胀的英雄或偶像崇拜的欲望而推到擂台的正中央的，欲罢不能。所以，他才有心在他的收山之作里与我们开讲武学乃至家国大义。《霍元甲》中李连杰阐释气节的内容，分量一反常态地超越了武打动作的刚猛场景。可是，怎奈他得以寻求的思想资源又毕竟有限，讲来讲去，依旧逃不开中国文化满嘴的仁义道德。
遗憾的是，一部宣讲“暴力无能”的道德的影片，最终让观者记住的依然是让人眼花缭乱的武打与特技场面。让人印象至深的，是津门擂台上与赵家公子的高台对决、以及沽月楼中与秦爷的生死之战。武打设计一反近年来流行的飘逸路线，而是在方寸之地拳拳到肉的实战，武师们绝对不是轻功了得的活神仙，而是也会偶尔马失前蹄的血肉之躯。令人叹惋的是，打洋人大力士、斗日本小浪人的四国大战，作为影片的高潮段落，因为宣讲道义的需要，武打设计反而显得点到即止。
最难忘沽月楼上的激战，光影的明暗、紧张的配乐将残酷的决斗掀到暴烈的顶峰之后，又骤然停止。观者的身体随之由紧绷到瘫软的一刹那间，一股巨大的悲哀油然而生。此时，我们不仅有感于无辜的生命脆弱地死去，更为是非不明的盲目杀戮感到不能承受之轻。这种时候，“暴力无能”也许才得以通过镜语不言自明。 文/李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