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言非语
□刘原
自2003年以来，红男绿女在4月1日这天一般都顾不上互相捉弄了，他们流行的是祭奠张国荣。我坐在北京的暮春，睡眼惺忪地下载了张国荣的一些歌。其中一首，叫做《童年
时》。这是1989年的香港十大金曲之一，而在那一年的其他入榜者中，唱《一生何求》的陈百强、唱《夕阳之歌》的梅艳芳、唱《真的爱你》的黄家驹、为叶倩文的《祝福》谱曲的梁弘志、为林忆莲的《依然》填词的林振强，都暌违这个尘世已久了。一回头已是百年身，穿过你的白骨的我的手，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共我分开。
听着《童年时》，忽然就开始怀旧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被工作压榨得有点神经错乱了，有时候坐在12层的高楼眺望窗外，或者走在黄沙扬面的十字街头，突然就会陷入巨大的含混，不知道自己正身处于哪年哪月的异乡，90年代的福州街市，80年代的故乡巷尾，会和眼前的人流交错在一起，恍如中邪。直到抬起头看见高远的天空，才知道自己是在北京，而且已经32岁高龄了，于是打个寒战，回到人间。
32岁生日那天去爬了慕田峪长城，一把年纪了，头一次见到长城是什么样的，我也不懂得该怎么描述，反正就是很长。我瘫坐在长城上木然地啃着面包，想起童年时在小学课本上看到对长城的描述，气宇轩昂，简直是祖传的神器似的。现在看来，它也就一土木结构的神鞭，而那烽火台，则是最佳不过的偷情地点，想当年月黑风高，羌笛四泻，戍边的男女官兵满腔精血，赤诚报国，忽觉月光似水照内衣，塞外的寒流像潮汐一般拍打在臀部，于是顺手燃起一把火取暖，是为烽火。
看见长城，就看见了自己被愚弄的童年，看见了自己的胖手从20年前的书包里忍痛掏出两块钱捐给长城修复工程(那时的两块钱可以买好几斤猪肉了)。可是，当32岁的我站在用自己的钱修复的长城前，忍不住愤怒地骂了：一个门票50元的景点，凭什么要20年前的我捐款呢？
我们的童年，是被“神圣”摆布的玩偶。顾城20多年前说“母亲河”长江是裹尸布，被批评得体无完肤，所以90年代初华东长江流域水灾的时候，我们只敢在心里默念：妈呀，你好大的水啊！
童年时我坐在昏暗的教室里读漓江的颂歌，后来发现漓江无非是一条漂满铜臭的黄金水道；
童年时我歌唱着《我爱北京天安门》，后来发现只要花50元就可以登上城楼，手挥到虚脱都没人管你；
童年时用两个瞳孔看世界，成年后用苍蝇的复眼看世界；童年时捧着避孕套当气球吹，成年后看到节庆的气球就会觉得像一只巨大的避孕套……
我们生活的尴尬，在于一边努力看清一切“神圣”的真相，一边却挣脱不了幼年的创伤和阴影。
图：
(插图：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