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比来自车轮上的国家的导演来拍一个车轮上的城市更加契合的了，一如世界杯的舞台上不能没了罗纳尔多和波多尔斯基的倒海翻江。于是，不眠的足球夜外，依然可以坐定下来品尝一部135分钟的长片。远离尘嚣，深埋黑暗，任由漫天雪花在幽幽的圆舞曲中飘洒开去，心就立马静了。
梦总是要醒的。只是我们在梦醒之前，还是被那个名叫詹姆斯·艾沃里的美国人玩
了一把。他说，只有十里洋场才是冒险家的乐园，只有冒险家的乐园才有那样的凄美哀绝；我们也就把那样一个完全有别于“梁祝”和“西厢”的“伯爵夫人”当作了两个情爱人物的雍华天堂。
是的，走进影院之前我对《伯爵夫人》有过太多的猜想。猜想它阵容强大，中规中距；因为它是上影集团乃至全国第一部与海外联合摄制的豪门大片。猜想它细腻动人，爱恨交加；因为它发生在一场铁血战争的前夕，讲述的是恢宏背景下的弱小人物的沉浮存亡。猜想它情节跌宕，扣人心弦；因为编剧也罢，导演也罢，制片人也罢，男女主角也罢，无一不是奥斯卡的宠儿，世界影坛的球霸。强强联手，自然脱俗不凡。还有，就是猜想它影调浓烈，深富中西文化的水乳交融。因为早已看腻西方人眼中的东方世界，不是绚丽、神秘、妖艳，就是愚昧、粗俗、野蛮。
我想我没有完全猜对，却也错了大半。
片子确实横空出世，大气磅礴。无论是酒吧中为数不少的舞蹈场面，还是滔滔江面上的狂轰滥炸，成千上万难民的作鸟兽散；都充满了视觉的冲击与心灵的震撼。逼真的音效足以与任何一部世界级大片比比高下。何况《伯爵夫人》的浪漫悲情，并不就比《魂断蓝桥》少了绝望，并不就比《廊桥遗梦》少了张力。一个是浮萍也似的俄国贵族，一个是家破人亡的失明外交家，内敛而苦痛的生活背后是他们对于同一个天堂的共同向往。当那一个以“伯爵夫人”命名的酒吧成为了那一个圣洁物的载体，一段欲言又止、惺惺相惜的爱情也就喷薄而出，成就成为彼此心底的守望。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惟有现在。没有昨天，没有明天，惟有今天。没有前世，没有复活，惟有此生。他们为了恪守而放弃。他们为了克制而又无法克制更多欲念。靠近，是一个甜美的名词。相互依靠。靠近对方。在这个充满冷漠的世界上，他们只有在彼此的依恋中才能感觉到些许的安全与温暖。这种爱更应了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战争促成了他们的流亡。流亡促成了他们不顾一切地找回以往的遗忘。流亡促成了他们相依相偎的崭新开始。
《伯爵夫人》崇尚典雅，俨然上一世纪前50年上海的回光返照。已有太多太多的老上海影片，其中不乏大师之作，尽致淋漓地表现过了“十里之间，琼楼绮户相连缀，阿阁三重，飞临四面，粉黛万家，比闾而居。昼则绵绣炫街，异秀扇霄。夜则笙歌鼎沸，华灯星灿”。但总觉得不那么贴切。就像一截有待上色的布料，要么浓艳暧昧得腻，要么冷清肃穆得寒。那时的上海究竟是什么样的？詹姆斯·艾沃里的诠释并非一无是处。可我还是要说，一种文化与另一种文化，毕竟是两个无法完全重合的圆。这在再高明的电影人那里，也就不能不因为差异而有断层。我们无意过多谴责殖民主义偏见的若隐若现。我们只想守住我们的尊严。从而少一份痴迷，多一份清醒。
那时的上海，当然就有那样的歌舞。那时的兰心剧场，就是为那样的歌舞预设的。活跃在那里的许多俄罗斯女子，显然就是索非亚的原型。即使所有的演出，在当时没能受到应有的尊重，在今天，也还是可以被当作一段文化或历史来解读。我想这也许正是中英两国协力打造的优势所在。不过，面对光怪陆离的银幕，我们看到的还是一个既亲切又陌生、既有质感又平面得可以的“伯爵夫人”酒吧。我们还是没能更多看到一个什么都容纳得下、什么都放得进去的浮华都市，究竟如何了得，究竟如何深不可测。
杜可风的拍摄可以说是影片成功的一大要素。行云流水般的镜头语言，丰富多样的表现手法犹如一首雄浑交响，诗一般，歌一样，起伏有致，而且充满灵动与跳跃。杜可风一再使用了镜像语言和大小景别对跳的手法来表现大环境与各个人物之间的关联以及人物与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这也造就了整部影片内敛含蓄的风格，也正是这种风格和影像基调衬托出了演员优雅细腻的演技和气质。
还有就是演员。演员的表演。拉尔夫·费恩斯的温文尔雅和娜塔莎·理查德森的技惊四座。拉尔夫·费恩斯的表演恰到好处地将一个外交官的苦痛、幽默、绅士、好奇以及充满向往与憧憬的心境表现出来。印象最是深刻的是他在赛马场边轻轻挥动着手杖，想像自己是骑手的那一场戏。双目失明的他在喧闹的人群中完全融入到了自己的激情中去。他的张弛有道，从紧张到露出胜利的微笑，一气呵成，与影像节奏完全融为一体。娜塔莎·理查德森同样也是以更多的肢体动作而不是直白的语言表述来倾诉她的内心情感。她在剧中扮演的伯爵夫人既是一位母亲，又是一位末落贵族，还是一位强颜欢笑的交际花。但在她的身上，始终洋溢着忧郁、坚强与高贵。这种气质与拉尔夫·费恩斯的绅士风度正是最佳组合，以致战争与爱情，也就少了更多的血腥、暴力和杀戮，反倒有了更多的温馨、柔美和纯净。
如此说来，如果你喜欢大制作，你还是应该去看一看《伯爵夫人》。如果你喜欢明星阵容，你还是应该去看一看《伯爵夫人》。如果你喜欢美仑美奂，你还是应该去看一看《伯爵夫人》。毕竟毁灭与新生，背叛与忠诚，灾难与幸运，不能无所附丽。毕竟1936年的上海，就是那样走了过来，一直走近今天的我们，可以伫立在少了沉沦、少了堕落、少了诱惑、少了欺诈的星空下，仰望一个天堂的燃烧，仰望燃烧天堂里的雍华还在倔强。叶蕾/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