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费穆让一个已婚女人再次见到昔日恋人的时候,这个国家已经被多年的战争破坏得没有了面目,所谓小城不过是这个巨大的伤口上的一个疤,戴家的废园是那个正在愈合却难以平复的裂缝:久病不起的丈夫;突然归来的旧日情人;暧昧到伤人的气氛。所谓感情和这个春天一样是残破的,玉纹在看不到希望的日子里擦拭这个裂缝。
在动荡敏感的时局下,费穆讲述这段三角恋情无疑是不合时宜的。虽然几十年以来
《小城之春》中的长镜头、精准独特的拍摄角度和玉纹解读式的旁白被无数评论家和学者渐渐拔高——在电影语言和技术层面上超越时代的同时,费穆当时却因为影片的“颓废和病态”而饱受诟病。中国文人立意于“言志”,表达出来的效果往往却是抒情的。战后的压抑和整个时代不确定的氛围下,诗人导演费穆选择了抒情。这是自由是权利也是勇气,但在半个世纪以前,却被说成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懦弱。
孤岛一样的小城中,出场人物只有5位,而3位主角的感情纠葛就撑足了92分钟的影片。影片以玉纹旁白开场,礼言和玉纹分床数年,以背影相对,欲语无言,玉纹说出了这样的旁白“我没有勇气死去,他没有勇气活着。”压抑和爆发浑然一体。而玉纹和志忱几个夜晚“发乎情,止乎礼”的试探和伤害则是传统人伦与人欲的纠缠。影片最终,志忱离开,而玉纹站在有着象征意味的城墙上,礼言蹒跚着来到她的身后,就这样,每个人都在自我和责任之间做出了痛苦的选择。结局貌似确定实际上又是开放的,是伤感的也是光明的。费穆使用了极具探索精神的电影语言和技巧呈现出东方美学的电影外观,他试图探讨的那些厚重而复杂的问题或者主题,恰是电影艺术恒久的主旋律:人性。《小城之春》或许没有时代交替时期的历史现实,但却令人感受到经历巨变中的人心的现实。那正是冬日刚走,春天的气息。
半个世纪后,田壮壮在上个世纪末的空气中感到了与费穆时代同样的气息,某种说不清的情绪让这个在《蓝风筝》之后沉寂了10年的男人激动莫名。田壮壮的翻拍遭受到与费穆当年同样的质疑。当玉纹再次站在城墙上,去擦拭50多年前那条伤疤上的裂缝时,田壮壮隐去了费穆版本中被视为经典的旁白,于是被重新讲述的故事显现出别样的隐晦和暧昧。不知道比较两部电影是否公平,只是人心的浮躁与不安在几十年间没有改变过。或许在这个更为喧嚣杂乱的时代,田壮壮面对的是更加难以言说的现实。(冯睿/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