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王家卫的每一部电影都在讲述爱情,和以往表现的暧昧和不可言说的情感不同,《2046》中围绕周慕云发生的爱情种类极其丰富:另一个苏丽珍对他的解救成为了爱情,LULU和他在风月场所因为对方气质的相互认同也成了隐隐的爱情,白玲和他肉欲纠缠的伤害也是爱情,王靖雯身上的优雅和纯真也成就了暧昧。王家卫影片中的所有这些女人在面对爱情时比男人更有勇气更为执著,来自《阿飞正传》的LULU和酒店老板的女儿王靖雯就是这样的典型。不同的是LULU死于对过去那只“没有脚的小鸟”的过于执著,而王靖雯却因为同样的
执著得以和日本男友在一起。
而男人普遍是脆弱的难以承担的,他们拒绝成长或者成熟。即便罗列再多的可能性,王家卫也不会给出什么答案。他会让周慕云用一次次的错认、拒绝和放弃把这些可能全部推翻。从根本上讲,王家卫的爱情是宿命的悲观的,但是他从不拒绝给你希望。不幸的是,就像《东邪西毒》中张国荣扮演的西毒所说,“要想不被别人拒绝,那就要先学会拒绝别人。”多数时候,这些人先拒绝了自己,因为他们都有太重的记忆。
《2046》中这条枝杈繁复的爱情线索引出了大量的明星,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也破坏了结构,观众的情绪在没有落实的时候,周慕云又再次游移了。
回忆:在《2046》中羁绊着周慕云无法健康前进的是这个男人对一个叫苏丽珍的有夫之妇的刻骨记忆。回忆在《2046》里就成为了周慕云爱情的主角。在吴哥窟封存自己的秘密之后,周慕云在新加坡遇到了另一个苏丽珍,两个人短暂的感情以周慕云的离开而告终,在两人分手时,周慕云说:“如果你能放下过去,就回头来找我。”而在两年后,周慕云循着记忆“回头”来寻找这个女人的时候才明白,当时的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而即便是在此时,他也只是把这个苏丽珍(巩俐)当作了第一个苏丽珍(张曼玉)替代。同样的,舞女LULU也是因为对“一只没有脚的小鸟”的记忆不断的找寻替代品,最终却被一个替代品(张震)因为嫉妒而杀死。
这些无法幸福的人不是活在现实中的,而是活在过去,活在自己的梦中。所有周慕云用自己虚构的小说《2047》来编织这样一个梦:有一个地方叫2046,那里全是美好的回忆,时间不再流动,一切都不会变化。这如同《重庆森林》中金城武扮演的警察223,将回忆变成了一罐一万年不会过期的罐头。
宿命:“以前的人会找一个树洞把自己的秘密说进去。”《2046》就是以木村的这段旁白开始的。在王家卫的电影中,让爱情变成不可能的原因除了无法放弃的回忆就是沟通的不可能。周慕云选择了一个树洞来诉说秘密,而在未来,木村对一个女机器人一遍遍说出同样的话语时,却得不到任何回应。这几乎成了另一个无法摆脱的宿命。而回忆本身就是如此。
王家卫的电影中往往通过一些颇具杀伤力的台词或者数字来引发观众心中对某种宿命的认同感。在《2046》中,这种台词的杀伤功能被弱化,甚至多次刻意的重复显得像是王家卫在开自己的玩笑。过于饱满的旁白仿佛是人物对自己命运的理解和认可,以至于使得同样饱满的画面沦为配图。
王家卫对数字或者时间概念的偏执几乎在《2046》中达到的极点。“2046”这四个数字就像一个迷,它是周慕云隔壁的房间号码,是他和苏丽珍一段回忆中的插曲,是他追寻LULU时看到的号码,同时是他小说中的发生地点,是一列没有终点的列车。在《2046》中,两度在黑幕上写出这样几行字:1小时,10小时,100小时,1000小时后,一次出现在机器人WJW听过日本人的倾诉之后,另一次是周慕云面对稿纸试图改编小说的结局之时。数字强硬的体现着时间的改变,“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东西是永远不会变?”时间的改变嘲笑着承诺的虚假。这种令人疑惑的数字偏执是无法解释的,同时其中隐含的宿命意味又能无法解释让一些人感动。
怀旧:《2046》中的故事主要发生在东方酒店中,这是一个被封闭的场所,这里的房客仿佛只有周慕云和隔壁2046中的女客人,老板、老板的女儿和店员都是一副上海人做派。这个环境色彩厚重,墙壁斑驳老旧,就像发了霉的回忆。歌剧,旗袍,笔挺的西服,油亮的发蜡、酒宴、饭局是这些人物生活的背景和必需装备,他们穿梭奔忙于期间却没有正经事情好做。旧上海的颓废和表面光鲜就这样复活在六十年代的香港。《花样年华》中张曼玉的旗袍、狭小的邻里关系、狭窄的弄堂、昏暗的街灯和街边的馄饨担子被《2046》中更为宏大的上海情绪掩盖。
或许因为自己经历的关系,王家卫的电影对六十年代香港的上海氛围格外迷恋。但是事实上,我们看到的这一切既不是旧上海,也不是香港,而是王家卫的梦想。幼年的回忆通过电影得以实现,并且被包装为一个华美的世界。故事中的人物在世界里的所作所为也就是王家卫的意图,而他本人也深陷对那段岁月的怀旧中。这不过就是他本人对回忆的无法释怀或者刻骨铭心。但是谁都无法否认,对这种过往情绪的落实凸现出王家卫对一种传统和文化的了解和驾驭能力,而在这目前的中国,几乎没有人能够这样圆满的做好。(冯睿/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