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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下山夫与张艺谋

http://ent.sina.com.cn 2006年08月18日17:58 新民周刊

  我不认为,张艺谋与下山夫的差异,只是两个导演的差异。导演并不见得是思想上的行家里手,但人们处在不同的思想环境与意识背景之下,一个社会普遍的思想与意识状态,能够反映在导演的思维路径之中。

  导演下山夫,奇幻小说《甲贺忍法帖》,都是在看过电影《忍》以后才知道的。这意味着可以排除我对这部电影有任何先入为主的可能。

  大致的故事,甲贺与伊贺两个邻近的武士村落处在一种“敌对的和平”状态,双方互不往来,直至甲贺弦之介与伊贺胧这一对男女偶然相遇。此时正值德川家康结束日本的战国时代,开创和平统一的时期。武士阶层的存在,被认为是对和平的一种潜在威胁,武士处在被历史淘汰的时代背景之下。德川幕府宣布废除甲贺与伊贺之间的非战协议,希望以比武为名削去两个村落的存在,同时也加派军队前往清剿。弦之介与胧,正是两方的领头人,必须相互残杀。

  弦之介决定到幕府去追问要双方比武的原因,双方的高手就在路途上交手,弦之介与胧相对时,弦之介以上前拥抱的姿态接受了胧的刺击。胧到了幕府,请求德川家康不要清剿武士村落,说他们完全可以成为普通的农夫。德川家康说,你们身上的那些绝技,就决定了你们不会是普通人。胧作出的决定是当场挖出了自己的双眼——她的绝技是拥有一双“破幻之瞳”,能够以眼光致人于死地,她说,“我已经尽力了”。德川家康便下令军队停止清剿,甲贺与伊贺的人们得以保全,今天他们仍然平静生活在那片土地上。

  看到最后,我想到了张艺谋的《英雄》。两部影片有许多相似的设计,都以武士为人物,影片设置的背景都是在长期的战国相争之际,一个强力人物正在带来“和平统一”,最后都是武士对自己的放弃。然而,在这些基本相似的线索之下,影片所贯注的精神内涵却隔若天渊。

  对张艺谋来说,一个伟大的秦王是需要去“跪而迎之”的,故而绝世武士怀着为天下铲除强人的抱负前往,最后却引颈就戮,以生命完成了对伟大人物的输诚。在下山夫的影片中,武士挖出自己的双目,却不是为着对强人的顶礼以迎,而是为着这一阶层的人们的存续。

  一个和平统一的国家正在形成,以被人作为“杀人工具”而征召为生命意义的武士,已经失去了继续存在的社会条件。时代已经抛弃了武士,但对于武士来说,需要重新获得生活的意义,需要变成普通人,而不是对他们进行身体的消灭。这种状况,与清朝末年废除科举相当,那些“十年寒窗苦”的传统读书人,不管已经获得功名,还是正在努力去获得功名,突然之间宣布他们的全身功夫已经失去意义,他们需要在近代教育制度下去寻求存在的依据,他们一直的努力、他们的长处和他们的希望并不在此。

  张艺谋的英雄完成的不过是一次浑浑噩噩的输诚,下山夫的武士完成的则是一次痛苦的涅槃。“英雄”的非攻主义,建立在对伟大人物的跪服之上;武士的自废武功,则是在时代所迫下的一次自新。前者拜服于英明神武的强人,后者听从时代与生命的招唤。两两相较,精神上的卑下与高贵可以立判。

  时代大势,成为张艺谋与下山夫都在处理的主题。张艺谋的时代大势,是秦王替天行道,而且他所设计的困难,也只是刺与不刺,他的思考没有超越武力。下山夫的时代大势,是和平到来,尽管德川家康英明神武,但下山夫并不赋予他可以让人膜拜的特性,他的武士面对德川家康时,要解决的不是“报仇不报仇,刺杀不刺杀”的问题,他的武士明了武士的消失是时代大势,解决的是自己这个阶层如何在新的时代自处的问题。武士胧不为德川家康的清剿而报仇,也不为德川家康的倾服而挖掉双眼,她的行为是要证明自己有权在新的时代生存下去,证明武士阶层应在新时代获得生存的权利。

  我不认为,张艺谋与下山夫的差异,只是两个导演的差异。导演并不见得是思想上的行家里手,但人们处在不同的思想环境与意识背景之下,一个社会普遍的思想与意识状态,能反映在导演的思维路径之中。刺杀或投降,这是张艺谋能够看到的问题,而下山夫想到的问题,在“反抗与投降”之外,他的思考是一个阶层消失时,那些生命个体将怎样去重建自己的生活价值和生活权利。撰稿/刘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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