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清华大学放映式上看电影《剃头匠》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无法静下心来,当一个普通的观众,片场是安静的,而我的内心喧嚣如沙漠风起。屏幕上的敬大爷,屏幕下的主创人员,甚至影片中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人物,每一个细节,我都是如此地熟悉,大家在一起朝夕相处的日子,横亘整个放映过程,日子和影像在我脑海里重叠出现,我被记忆死死地捆绑。
这次在北大放映式上当一个观众却是如此地轻松,再没了制作参与者的沉重,我不需考虑这个电影的任何东西,只需要倚着编剧冉平和导演哈斯朝鲁的精心构架的一扇简朴的心灵南窗,看我自己以外的风景,于是一切就变得非常享受。
抛却了那曾身陷其中的情感之后,我发现这部电影非常地好看。在看到一半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这种强烈地感受,给朋友发了个短信说:“说实在的,这电影真好看,太逗了。”
实在无法不哈哈大笑,电影中的冷静幽默的台词,新旧生活方式观念的反差,敬大爷那些一直淡视一切,但却怪怪地执着于一件事的举动,生死出人意料的跳转等等等等逗人之处,来得那么轻松和自然,甚至可以说是意外,而且这种冷静的幽默又有极强的节奏感,轻松,跳跃,干净,象巴赫的小步舞曲,让人的感官既不疲劳,又能持久保持一种兴趣。能感受得到导演和编剧在使内力,这种内力静悄悄地释放,有一种于无声处的力量。
影片中的敬大爷知足自立,淡泊平和,他沿着自己简单的生活轨迹,骑着他的小三轮车,多年如一日地给一些稀罕他这门老手艺和浓郁人情的老顾客们剃头,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擦肩而过的日子。时间的刻刀一笔一笔将生活的丰富刻在了敬大爷的脸上。他用他混黄的双目注视着前行的生活,注视着已逝的过去,直视着生命的终结。在影片的背后另一双眼睛也在随着电影的放映过程浮现,那是创作者的双眼,他们通过敬大爷这张活化石般的脸,和他接近生命终结的生活,直视着生命——这个人世间最神奇的造物。他们不去说教,他们不去讲解,只是通过一件敬大爷面对自己的死亡所做的一切心理和物质准备这个简单的过程,让一切生动自然地呈现。
还有一双眼,不能忽略的,是死亡之眼,在电影里就是那象征着死亡的黑猫发着绿光的双眼,一直“猫”视眈眈地盯着《剃头匠》里的老人们,也“猫”视眈眈地盯着导演哈斯朝鲁,他居然敢让随时面临着疾病和死亡的一位93岁老人和几位80岁左右的老人们自己演自己。
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个片场细节,也是触动我内心最柔软处的一件事。在拍摄即将结束的前一天的下午,拍摄敬大爷面对自己遗像的那场戏。敬大爷突然感觉不适,坐在监视器前的导演,听到此事,噌就串了出去,冲到了敬大爷休息的小屋里,安排车送敬大爷上医院,每个人都在为敬大爷担心,全组笼罩着紧张之气,我屏住呼吸,不敢说话。拍摄就要结束,可是敬大爷……导演回到监视器前,弓着背低头坐在那张铁床上,无语。过了片刻,我看到导演助理,在将纸巾递到导演手中,我内心震颤,要知道,导演一直是个霸气十足的铮铮男儿,吃得尽千般苦的一个蒙古汉子,却在这个时候落泪了,我能体会他宽厚善良的内心此刻充满了对敬大爷的关切和负疚感,我为导演的男儿泪而感动,更为敬大爷这位93岁高龄的老人,能静静地注视着自己面对死亡的全过程,并用最真实地状态将它表现在荧幕上的勇气而落泪。当然敬大爷当晚安康地回到剧组驻地,有惊无险。
影片放映结束后同来的演员石凉和朋友们都纷纷对我说,真是个惊奇,没想到一个老人影片会拍得这么好,更有甚者,有位朋友拉着我直要光碟,说这电影太棒了,一定要介绍给他人。我还听到身后走过的北大学生说:“真牛的电影!”,这些评语是对创作者最高的奖赏。
而我在看完这部电影时,心中充满兴奋和虔诚的敬意,也终于明白了编剧冉平先生为什么将靖奎老人在片中的名字改为敬大爷,那里潜伏着对一位宁静谦卑的老人深深的敬意。而我产生的这种敬意不光指向敬大爷一个人,同时指向《剃头匠》的主创导演兼制片人哈斯朝鲁、编剧冉平、总监制王兰柱和陈国喜。他们是最有勇气的人,有勇气直视生命过程,有勇气与过分物质化的社会背道而弛,有勇气冒商业风险,有勇气通过一个老人平凡的故事,说不平凡的事……
勇气成就了《剃头匠》,成就了一张活化石般、平和从容的脸留在电影史上和人们的心头,留在印度国际电影节金孔雀奖的光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