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兆华、孟京辉、李六乙之所以习惯被人称作是“先锋派”戏剧导演,大抵一个共因就在于,这些人从来不肯规规矩矩地按照约定俗成的方式做戏,虽然都还是要讲个故事,但似乎更多的心思是放在故事本身之外那些个“里格隆”上。所以后来也有人称他们为“先疯派”,并纷纷效仿,以为做戏先疯了自个,就能成为先锋,但这些年先锋派中真正能为人称道的,也不过还是孟林李几人而已,先锋光有个疯劲儿,终究还是不行的。
《我这一辈子》仍然还算是先锋导演李六乙的又一先锋作品,这一次,他先锋的概念是“文学”,两个半小时的舞台呈现,与其说是在经历一个人一辈子的风波,不如说是在阅读一个人一辈子的心酸,在这里,作品的情绪替代了故事的演绎成为戏剧的主体,主人公“我”更像是一个抒情者而不是一个传统戏剧意义上的叙事者。
当然,两个半小时里,仍然是少不了叙事,但这里叙事的方式是有别于传统戏剧的:它是机动式的、片段式的,而不是连续性的逻辑化的,每一段叙事的功能,更多在于形成一种画面去印证烘托“我”正在回味的一段心情,而不像传统的戏剧叙事,重在讲清其中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它正好是相反的,传统的戏剧是先有一段事件,然后从中产生一种心情,而这里,却是沿着心情的脉络去审视一段事件的本身,挖掘其背后的深蕴。
这样的戏剧方式,通常是属于那种有着很强个人风格导演的偏爱,它会让你在不管怎样的跳跃与纷扰中,始终能保持一种清晰的,统一的,深入的情绪基调,去识别戏剧深处的体验,而不只是停留于所谓悲欢离合的表面刺激。
所以说,看这样的戏剧,对观众的心性是一种考验:如果你只是冲着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而来,这出戏只会让你在不知所云中沉闷而失望地昏昏睡去;如果你有耐性进入到其中的情绪基调当中,转而细细品味每一种情节的安排和铺陈,便会有一种心灵洞开的悟感。
即便是文学,李六乙的这出《我这一辈子》当是散文,而绝非小说,尽管老舍的原著以小说为载体,原著中也是以主人公的自述为口吻,但那口吻是小说中串联起故事进展的一条线索,而戏剧中,主人公的自述就成了一种核心,一个人,一辈子的辛酸轮回,要如何把它咀嚼得清晰而深刻,这,大概就是这出戏的先锋意图所在。
李六乙这些年的戏剧作品,成败皆在一个形式之上。曾有人批评他的戏剧,只顾把形式搞得高深莫测,内容却总是弄成不知所云。
《我这一辈子》算是我看到他的作品中内容与形式配搭最为和谐的一部了,上半场虽然也有几分钟没能扛住睡意,但基本上已经进入了他的情绪导引当中,只是下半场李六乙又“积习难改”,我还正说怎么这回他的台上没弄下水装置了,旁边的水流就哗哗地响了起来。
那三个掌灯的,上半场就那么点到即止还真有一些禅意,下半场突然就又变成了“文革”时期的新闻播音员,一篇意境隽永的散文愣是给“拔高”成了激情派诗歌朗诵,李六乙最终还是没能绷到最后,有点散了。
也有人说,这出戏从外形上看,颇像《安魂曲》与《白鹿原》的混合体。我不知道李六乙是否对《安魂曲》真有特别情结,但《安魂曲》的那种精练与纯粹感,仍是他需要继续“先锋”的空间吧。
卢世伟(《音乐周刊》主编)
-观众直言
小说原文本是个人独白,对“妻子”的描写并不多,李六乙为了增加女性角色的戏份,《月牙儿》被加了进去,毕竟是书面语言多,舞台上的“我”时不时就说上一段小说中的原文。而“我的妻子”在诵读《月牙儿》小说的开篇文字时,则显得有些突兀。
———曹潜(大学生)
只是在先锋的舞台演绎下,老舍原著中浓浓的京味不见了,总也是种淡淡的遗憾吧。因为在这样的处理下,原著中主人公残留的一缕乐观,也消失不见了,全剧就显得太过绝望、压抑,仿佛是陷入了极夜,一切希望都被吞噬了。
———孙旌雯(职员)
-导演回应
李六乙:只有感受窒息才能有共鸣
关于全剧文学味太重
观众有争议很正常,这和看小说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审美。有观众觉得这出戏全篇自述,很像朗诵诗,但如果看过原著的人都能了解,这部作品本就是自述体小说,如果我改变了它的风格就损坏了原著的精神,而如今这么处理对演员的要求很高,他们要在舞台上处理不同时空之间的关系,难度很大。之所以对表演的评价不高,说实话因为台上真正的人艺演员只有六个,其余的群众演员都是“北漂”,加上排练时间紧,因此会有差距。
关于观众感觉压抑
为什么全剧的基调都这么灰暗、悲惨,其实这正是我的目的,只有感受到窒息才能有共鸣,因为那个年代就应该是那样,没有这些铺垫,戏的悲剧性就不强了。而每到关键的时候我都会让神鹿出现,这就好比一种宗教仪式,“天国里总有梅花鹿”,它是一种美好的象征。
我这出戏不能单纯被理解为先锋戏剧,它是在思想性上与观众的感知产生共鸣,能否接受这都和观众的审美程度有关。采写/本报记者 天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