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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用》:用服装剥掉中国当代社会的外衣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9月04日00:52  新浪娱乐

  我一直偏好商业片,这一点我说出来一点不惭愧,因为每天过的挺累,好容易下了班,去看个《变形金刚》散散心也算不上堕落,犯不着天天找塔可夫斯基添堵。而且商业片也有好看的,《窃听风暴》好看着呢,思想一点不缺。我想大部分人也和我一样。基于这个认识,我其实非常同意本届威尼斯电影节评委会主席张艺谋在9月2日德邦酒店采访中说的话,大意是跟文艺片导演相比,中国太需要商业片导演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艺术高,电影学院出来的学生都一茬一茬的拍艺术片,没有人用心把观众带到影院,如果长此以往的话,内地电影就会落到香港、甚至台湾的可悲境地。

  但是张艺谋又谈到去年底和贾樟柯导演关于商业和艺术、大众与小众的争论问题,说,“你们不提我其实已经忘了”。以张艺谋的成就,很明白这两个东西本来就是“小孩尿尿,各有各的道儿”,各人头上一片天,没有谁要灭了谁的。

  以上就是我在看贾樟柯记录片《无用》之前的想法,我认为这些想法可能会影响我对这部影片的看法,这对贾樟柯不公平,但是,当电影院的灯光逐渐黯淡的时候,我意识到我其实只是想看一部好电影,并不一定要规定类型。以前主要是被水平不高的闷片给败坏了胃口,其实对艺术我们从来就没有过门户之分,其实我们不在乎导演的路径,只在乎他达到的高度。

  卸掉了这个包袱,我开始看贾樟柯作为艺术家三部曲之二的记录片《无用》(useless),该片参与本届威尼斯地平线记录片单元的竞赛。

  影片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在广东,讲述服装流水线上的产业工人,他们上班,下班,生病,简陋的环境,无可奈何的生命;第二部分讲著名时装设计师马可,讲她的设计理念,她对衣服的认识,以及她设计的以“无用”命名的高级手工缝制服装参加07巴黎秋冬时装展的过程;第三部分讲山西矿区的小裁缝店,在这一段贾樟柯以镜外音采访了一对矿工夫妻,让生活在矿区的人讲他们对服装的认识。

  三个部分没有明显段落式的分隔,连接它们的是“衣服”这个概念。制作衣服、设计衣服、穿衣服,都离不开衣服。

  看到第二部分的时候,我怀疑贾樟柯只满足于写一个艺术家,而这个艺术家对时装的认识,似乎完全左右了导演本身对服装的认识,我以为导演这样传递见解是道听途说式的,缺乏论证的过程和独立思考的态度。谁都知道是艺术家马可和先生一起投资了这部电影,而一个导演,如果谁出钱就赞同谁的意见的话,那我们还不如不看电影,直接听出钱的人说话就算了。说的更严重的话,我对这一段存有根本性的置疑,比如镜头下对代表有个性的设计师品牌的赞美,同时对象征“无个性”、“流水线”、“浮华虚荣”的高级外国品牌LV、DIOR进行对比性的贬低,并不够客观公正,因为我知道世界上喜欢LV、DIOR这些品牌的人很多,这些人并不都是傻子,并不都缺乏个性,只是大家消费以及生产理念不同,对个性的理解不同:有人可以认为只有手工缝制才是有个性的,同样也有人可以认为真正的个性并不在于衣服由谁缝制,或者是否只此一件,而在于使用它的独特个体赋予了它个性————衣服都是没有个性的,奢侈和廉价也并不真正存在,只有人的差别。

  带着不满我来到了第三部分,当我看完了这个部分的时候,我知道这个故事完全不同于我的想象。

  贾樟柯根本不在乎什么才是服装的个性这个事儿本身,他说的完全是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说的是中国社会。他说的是生命本身。

  在第三部分里,镜头从巴黎回到了山西汾阳,矿区的小裁缝店,一件件成本廉价、品味低俗的衣服在缝纫机上被制造或改造,矿工的老婆羞答答的穿了件又花哨又糟糕的红绸衣裳,老公自豪的说那是他给买的,老婆爱穿套装呢,花了30块,老公说老婆穿什么都好看,老婆黑红的脸羞的更红了。镜头摇到墙上,上面的装饰和他们身上的衣服一样庸俗不堪。可是他们高兴,他们喜欢。镜头又转到矿区,矿工们嘻嘻哈哈的洗澡,脸上、身上洗下来一道道的脏水,可是他们高兴,那些黑乎乎、随时会被埋到地底下的身体透着高兴,不是因为衣服,不是因为品味,只是因为活着。

  而矿区的墙上,写着“安全第一”。

  不是服装,无关品味,是安全,最缺乏的安全,才是第一。

  开裁缝店的矿工夫妻,穿着难看的衣服,快乐的骑摩托车。

  此时音乐想起,是左小诅咒的《爱的劳工》:

  “秋风吹开了妹妹的花裙在萧瑟的飘,

  青鸟成群的在你的长腿上盘旋,

  妹妹你可知道我胸口的热血汹涌,

  像这山谷下的驴儿打滚……”

  声音的粗糙,生活的粗糙,贾樟柯用三段式,用服装来说事,完成了对“无用”的哲学阐述,完成了中国社会阶层迅速分化的剖析,即在中国即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奢侈品消费国的同时,对于大量处在社会底层的劳工来说,活着才是唯一的品味;对于连基本的生存都处在挣扎中的人来说,奢侈和高尚,是最无用的。

  第三部分呼应和升华了第一部分,左小诅咒《爱的劳工》呼应了第一段中在描写广东制衣工人枯燥麻木生活时突然响起的歌曲,那歌曲竟然是黄家驹《情人》

  回想起在第一段长时间对枯燥生活的无对白的白描之后,《情人》这首堪称华人世界最感人的情歌,突然无准备的掉落,几乎是无节选的引用,让人无法不内心震动。

  “盼望你没有为我又再渡暗中淌泪,

  我不想留低,

  你的心空虚,

  盼望你别再让我背负太深的罪,

  我的心如水,

  你不必痴醉,

  噢,

  你可知,

  谁甘心归去,

  你与我之间有谁。

  是缘是情是童真还是意外

  有泪有罪有付出还有忍耐

  是人是墙是寒冬藏在眼内

  有日有夜有幻想没法等待

  ……”

  我们无数次在想起情人的时候听过《情人》,我们被感动过很多次;可是这一次,贾樟柯把这首情歌献给了卑微的制衣工人。在黑暗里,我流下了眼泪。

  窦婉茹 9月3日发自威尼斯电影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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