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色，戒》中的超级床戏有必要吗？

　　实在不愿意想像《色，戒》是因着几场床戏而震撼国际华人影坛；更不愿意看见“裸替”“三点暴露”之类的无聊话题淹没了对这部颠覆性电影的严肃思考。

　　一些评论把对此片的观赏(或批评)重心放在“情欲”、“性压抑、性解放”之上。说到“情与欲”，无法不让人联想到李安的前一部大片《断背山》。在那同样带来震撼和冲击的故事中，人与人之间真情挚爱的那种纯净、那般强烈，甚至可以超越种族、性别的界限而打动观众。但在影片《色，戒》中，能看到多少这样的真情？

　　有着朦胧爱国心的大学生王佳芝因出演抗战戏获成功，和几个同样稚嫩的热血青年一起，卷进国民党中统组织暗杀汪伪特务头子易先生的计划中。王假扮情妇诱易上钩，却在行动的最后一刻失去方寸，恍惚间放走刺杀目标，给自己和一班同学招来杀身之祸。

　　乍看之下，是王佳芝作了情欲的俘虏，为情丧失政治立场和性命；易先生在猎艳和情欲发泄中放松了戒备，似乎获得心灵的安慰，而险些丢掉仕途和性命。当年(1978年)，张爱玲的小说也因此被人指为“歌颂汉奸”。她在此后的反驳文章中，对女主人公的人性弱点、男主人公的内心复杂性作了突出辩解，可见，在刀光谍影、杀机重重的特殊环境背景下，“爱情”并非也无从扮演主角。

　　电影《色，戒》虽源自张爱玲的小说，但李安根据他对原著和人物个性逻辑的理解进行了再创作，发展深化了王佳芝和易先生的人性纠葛，且细腻清晰地表达出来。

　　影片中，自始至终主导着王佳芝内心活动的是两条线——“情妇”角色成功与否所体现的自身价值；爱与被爱(和被尊重)的判断。二者穿插交汇，左右着她的行动。对邝裕民的初恋好感，激励她先后两次加入刺杀行动，甚至不惜忍受屈辱奉献童贞；但同样因为对邝(以及那些同学)的失望及至怨恨，她报复性地加倍投入与易先生的情欲游戏。直到六克拉的钻戒与易先生暧昧的眼神，令她的“被爱”情结与戏剧瘾头双重发酵，一失足堕入深渊。

　　在情欲的漩涡中，只见到两个纠缠冲撞搏斗的灵魂，一个极欲逃脱灭顶的恐惧和死寂的孤独，寻求片刻的慰籍与安宁，险些入了“美人计”圈套；另一个妄图补偿失去的父爱和情爱，为了盲目的“爱”，竟至牺牲生命。他们一步步走向这场情色游戏的边缘，率先逾越警戒线者败。狡诈残忍的特务头子最终战胜了业余特工王佳芝，亲自把她送上黄泉路。

　　如李安所言，“激情戏是表达憎恶、爱情及愤怒的出口”，影片中，王佳芝对上司老吴要她继续拖延的指令忍无可忍地叫喊：“他(易)想要的不仅是我的身体，更想往我的心里钻，像一条毒蛇一样折磨我、征服我”。面对欢场老手的那个成熟男人的诱惑，她已意识到不能自拔的危险，但有几多关乎情爱？只是压抑不住内心深处的憎恨、无奈与挣扎。

　　从国民党间谍郑苹如谋刺汪精卫特务头子丁默村未遂殉国的真实故事，到张爱玲与前夫、汪伪政权高官胡兰成的爱恨恩怨，到张爱玲历30年写就的小说《色，戒》，到李安执导的电影《色，戒》，既可追源寻踪，又各自成篇。

　　《色，戒》收入《惘然记》，张爱玲在序中写道：“写反面人物，是否不应当进入内心，只能站在外面骂，或加以丑化？”导演李安增加的剧情处理，使易先生这个原本晦暗的人物更加清晰丰满。

　　原著没有的日本寿司店一场戏，着实是“进入内心”的一场戏。易先生心灵的虚空、脆弱与绝望坦露无遗。在张爱玲的冷峻勾勒“实在憋狠了，蛰居无聊，心事重，又无法排遣”之上， 李安为易挖掘出几丝人性中的真实，似有惺惺相惜的意味，为王佳芝最后的动摇作了铺垫。即使在结尾处，亲自下令立即处决王佳芝等人之后，惊魂甫定的老易还到她的床上轻轻抚了一下床单，似是惋惜这段“中年奇遇”，但依旧回到张爱玲那尖刻的内心描写：老易自我释然道：“无毒不丈夫。不是这样的男子汉，她也不会爱他”。那种终极占有的快感，那份快刀斩乱麻的得意，那般临危脱逃之后的安适，统统浓缩在这一拂之中。这就是对救了他性命的女人的全部回报……

　　难怪有评论认为，李安超越了张爱玲的原著。其实倒不如说，李安成功地运用电影艺术的语言，准确、简约而又精致地诠释了张爱玲小说中的深意。

　　幕后领导老吴早已逃之夭夭，虎口脱险的老易也就轻抚一下床单；而跪在刑场上哭泣的爱国青年唯有咀嚼着政治的险恶与残酷，还有终极的创痛——幻灭。

　　揭示这样的人性层次与纠葛，影片中的超级床戏是否有必要，就要由观众来评说了。夏茵/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