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宏阔生活中的都市情感

　　记得抗击非典期间，人们在关注着家国危机和医护人员奋不顾身事迹的同时，也被当时播出的长篇电视剧《亲情树》里一个叫雨欣的女孩子深深地打动了。雨欣的妈妈——女狱警袁明被一场报复性的车祸夺去生命，雨欣为了她的弟弟妹妹——母亲收养的三个犯人的子女——远离身世的阴影，放弃了就读名校的机会，承担起了抚养的重任。而“身世”的现实，却如同骤起的风雨，把雨欣和她的弟弟妹妹乃至更多的人物卷进了一场情感的、人生的波澜之中。就在这波澜起伏中，雨欣们展示着亲情的无私、爱情的奉献和友情的真挚……我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留意上海剧作家顾伟丽的创作的。此后她又写了长度相近的《香樟树》、《相思树》，和《亲情树》一起，被冠名以“都市感情系列三部曲”，播出后同样反响巨大。由此想到，《亲情树》的成功，固然和播出时那个感受真情、渴待真情的特殊的社会环境有一些关系，而“系列三部曲”部部成功，其经验或许应该从更为宏阔的视域加以总结吧。

　　现代文明的发展的确为人的生活带来了更为广阔的前景，却又几乎同时给人的情感世界带来了巨大的危机和暗淡的未来。因此，“三棵树”自称“都市情感系列”，抓住了亲情、爱情、友情，可以说既抓住了以情感安身立命这一艺术的本质，也抓住了当下都市生活的渴待即抓住了艺术走向群众的通道，因此它的成功，几乎是必然的了。

　　“三棵树”所表现的情感，都是以大时代的变迁和人生的际遇为依托的大情感。也就是说，它不把情感仅仅留置于卿卿我我的层面，也不流连于隔绝人间烟火的爱怨情仇。它们所展开的矛盾冲突，无不有着时代的气息与社会变化的鲜明烙印；它们所展开的个人命运遭际，是以宏阔的社会生活画面为背景，与当代中国现实为依托的。遵循充满着爱心与责任感的亡母的遗嘱，抚育“弟弟妹妹”的雨欣就不用说了，《香樟树》里三个同窗好友的悲欢离聚，又何尝不与世事的变迁息息相关？《相思树》的展开，以主人公康凯及其救助对象萧小牧为线索，展示的生活几乎涵盖了当代人耳熟能详的话题：扶贫助学、进城务工、现代艺术、追星之梦、自主创业、彩票股市……缤纷丰富的生活现实为电视剧剧情的发展提供了纵横驰骋的可能，为人物命运的起伏跌宕提供了无限的际遇，也为剧中人与观众心灵的沟通开辟了无数的契机。广阔的社会生活背景、撷取现实生活中似乎俯拾皆是的人物命运，就是“三棵树”走近观众的奥秘所在。其实，与其说这是个“奥秘”，不如说主创人员遵循了文艺的基本规律更为准确。只不过这些最基本的道理时时被某些故弄玄虚的高深理论和自命高雅的说法所遮蔽，因此使某些作品离读者的生活现实与心灵世界越来越远罢了。

　　“三棵树”创作的另一个特色，是它们总是能在现实生活中，提炼出盘绕于当代人心中的峻切话题，把作家对这一话题的深刻思考，投射到剧中人的命运跌宕和心理轨迹中，形象而感人地予以回答。《相思树》的主人公康凯，在妻子尚洁的眼中，是一个过于务实，缺少浪漫，甚至缺少更高远的人生追求的男人，而已经成为知名主播的她，更向往一种浪漫如飞的生活。于是，因为两人对生活的不同理解，面对着结婚的临近，悲剧在悄然中拉开了帷幕。随着悲剧的展开，作品完成了对康凯与尚洁的人物塑造，也传递了作家关于什么是奋斗，什么是成功，什么是有魅力的男人和有魅力的生活等等有关人生的思考与体悟。其实，当一个女性迎接自己即将到来的婚姻时，尚洁式的恐惧何尝不是伴随着幸福的期待时时光顾她们心头的阴影？如果这个女性时尚、浪漫、不甘心陷入女人宿命的渊薮，且又有一位所谓“浪漫”的“现代艺术家”在吸引，谁又能料到结局是什么？可贵的是，《相思树》无论是主人公康凯还是故事的叙述者，永远对尚洁抱有更多的理解和同情，这就使得这个人物具有更深刻的悲剧力量，也就具有更巨大的人生冲击力。

　　感怀性抒情性与故事性情节性的有机结合，应该是“三棵树”叙事上最为重要的艺术特色。三部电视剧的导演各不相同，但他们在理解和阐发文学剧本的风格方面，有着惊人的一致。也就是说，三部电视剧，都拍得情节曲折、引人入胜，却又深藏着人生的感怀喟叹和青春的抒情气息。如果说，拍一部有故事有情节的电视剧尚且容易的话，拍一部有诗意有意境同时又令人难以割舍的电视剧就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了。我们高兴地看到了创作者的努力，也感受到了在一波三折的叙事中，传递的哲思与诗意。

　　总之，“三棵树”系列作品在把个人情感、命运遭遇和宏阔的社会生活背景的有机结合方面，在撷取峻切的人生话题以人物命运的沉浮和性格的发展加以呈现方面，在努力使感怀性抒情性与故事性情节性各得其所相得益彰方面，都做了积极的探索和尝试。陈建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