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然

　　第十三届釜山国际电影节在盛大开幕过后，全面公映第一日即见证公众观影热潮，由于网络售票多已告罄，据说在全城的某些售票处，甚至有年轻人已经从昨夜开始在影院售票处通宵排队；在某些影展旗下影院附近，甚至在地铁中，多可看见手捧制作精良的釜山影展观影指南的年轻人——这股观影的中坚力量，成为釜山影展民间动员的原动力。

　　张元的《达达》出征釜山之前既已凭借一句传闻中的"家庭性骚扰题材"并挟导演"复出首作"之名吸引媒体和影迷的眼球，而其实这部作品也许正如张元本人淡淡带过的那样，是一部并不试图以高调题材征服观众的爱情小品；而比恋味更加浓烈的，正是跟随所谓养母生活的达达(编剧之一李昕芸扮演)通过"寻母"而象征性完成的成人礼——当养母的情人和她们住到一起，达达痛感于母亲对她的爱被这个对她的青春美好态度暧昧的中年男子剥夺，二十岁的她必须直面自己同样身为"局外人"的尴尬，于是离家踏上寻找生母的列车。片中达达的邻居赵野由影评人、本片编剧之一的李霄峰(网络花名LIAR)扮演，他在上海弄堂空间的逼仄格局内的一个清晨窥视达达在一个人的时候随意大利女歌手Gabriella Ferri的一曲曼妙的REMEDIOS(中文意为"救赎")起舞，如同凝视一个无法触及的梦境。

　　剧情的关键转折发生于达达决定和与父亲和继母一起生活的赵野一同离开他们的城市，寻找所谓母亲，而你却迅速明白，张元的这出电影也并非一则关于"在路上"的漂泊青春寓言，因为达达看起来并不急于寻到她的生母，而赵野却在这段往乡野延伸的旅程中重新书写他对达达的想象……精神的，也是肉体的。所以寻找母亲不过是借口，两个人在找寻中不断和人确认达达的出生年份1988，他们的旅程其实是关于寻找自己，寻找在时代的夹缝中无法被安放的躁动灵魂。之后关于是否能够找到母亲已经不再重要，达达即便返家，她依然是回归另外一个陌生；同时，赵野也成为达达生命的一个突破口——大概不是因为这个沉默而对她忠诚的男子能够给她带来任何意义上的救赎，而是因为他们在面临自己身处的孤独与迷茫时一样不知所措，只能相互慰藉。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影片索然无味的结局令人颇感费解。

　　也许言称李昕芸演技逼人为时尚早，然而她的达达却收放自如，可谓其职业生涯颇具神采的一笔——这大概与她身兼编剧谙熟角色不无关系。作为影片的焦点人物，达达难以被定义，且无法被人深入内心……在某些时刻达达的妩媚纯真可人，更多的时候舒展的是一派性感的暧昧与神秘。也许这样说并不为过：这个女孩自始至终都未曾袒露那个真实的自己，包括在她与爱人撕扭的时候，包括在她与母亲喃喃着说抱歉的时候，包括在她醉倒在地独自哭泣的时候……李霄峰的演出中规中矩，对笔者来说，他的气质中和了达达的随性超然，令影片气场平衡而不至于过分绝望。

　　张元在《达达》的局部借重于上海弄堂曲折迂回的空间和光影的皱褶，即便来到郊外，灯光依然显得冷峻；摄影依然由导演的老搭档张健担纲，纪实性的不动声色之中，拜清冽的色调所赐，整部作品在视觉上走向沉实——也许达达这个人物本身的存在也已经成就了影片中最超现实的意境。影片配乐是《卢旺达饭店》的意大利配乐师Andrea Guerra，其作风毫不张扬，弦乐主导的流畅意境之中，某种失落却彷徨不去。

　　89年左右，张元凭借一部《妈妈》成为中国大陆第一部独立故事影片作者，此番的《达达》，主人公亦踏上寻找母亲的旅程，这似乎并非巧合。对张元来说，如果抛弃关于"地下""地上"以及体制内外的争议，他的每一部新作其实都在企图跳脱人们对他的某种既有的惯性评价。如果说《看上去很美》中张元通过一个幼儿园的寓言聚焦于制度和人性的辨证，那么《达达》则是他通过与80后一代的创作主体合作试图把握中国迷失一代的崭新尝试，这种努力本身已经值得人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