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华

　　香港电视剧的最精彩之处在于争斗，争财产或是夺爱。而戏外，TVB的颁奖礼同样上演各种夺奖戏外戏

　　艾美奖是一年一度全美电视节目竞逐的最高荣誉，有人把它叫做电视界的奥斯卡。香港每年也会给最受欢迎的电视节目和表现杰出的电视人颁发大奖，然而那是东施效颦，因为美国以专业推崇专业，而香港的电视大奖却是闭门选举——全部只发生在一家叫TVB(香港无线)的机构的屋檐下(香港还有亚洲电视与港台电视部)。

　　没有投票，只有结果公布和之前大量的捕风捉影。美其名选举，奖落谁家其实得看被提名人与TVB的宾主关系是好是坏。从旁煽风点火的，是各大媒体。他们的参与方式是炒作谁与谁因争夺“视帝”、“视后”大奖而不和、翻脸的新闻。这种从不在艾美奖中出现的“热闹”，到了香港却是年年重复乐此不疲——去年藉《溏心风暴》受欢迎，而大力渲染两大女主角李司棋与关菊英面和心不和。今年《溏心风暴之家好月圆》又来压阵，为了增添“新意”，电视台“制造矛盾”的焦点便转移到两个男演员头上：是老戏骨夏雨抑或靓仔小生林峰成最后嬴家？

　　所谓较量，都不是放在戏份与演技上，却是专挑小眉小眼之处加盐加醋兴波作浪。譬如，先给盛传是“视帝”热门的林峰设计一个“在录影厂爱玩爱闹又没有熟读剧本”的形象与传言，再通过几位前辈级女演员的言词闪烁来增加事件的“悬疑度”，最后再向挑战对手夏雨求证，他的答案便成了人人等着要看的“戏外戏”。俨如是《溏心风暴》外一章。原本是两位男演员的一次公平竞争，但为了迎合港人口味，他们必须被加诸“初生之犊扛上老前辈”的身份地位之战。

　　要靠类似宣传手法才能吸引观众关注的奖项，它就已经不是以专业受到尊崇。相反，因争夺荣誉而各施各法的这种局面，可说是与《溏心风暴》或大多数无线剧集的桥段方程式如出一辙。也就是说，“夺奖”，不过是“夺产”的延续。

　　但是，若把奖项和财产放在同一个天平上，岂不严重混淆了两者的性质和意义？奖项是公认的荣誉，而财产是私人的资产。理论上，任何奖项在还没颁到某人手上之前，都不属于是他的私产，现在大众乐于看见的“夺奖阴谋论”，变相是把奖项视为手段，认同谁得到它便拥有更大权力。这解释了为什么“视帝”的荣誉不是以“公平竞争”的方式呈现于颁奖礼上——一如艾美奖被提名人的半斤八两与识英雄重英雄——而要借“争”和“夺”所掀起的波澜来宣示奖的真正权力在哪儿：表面上是在精神上支持被提名人的观众，其实还是操艺员生杀大权的电视台高层。

　　视帝的头衔是个人的。但把奖颁出去的电视台，才是荣誉的真正所在，无线高层人员在被提名人争和夺的过程中犹如扮演“争产剧”中戏份最重的大家长，如 《家好月圆》中的荷妈。所以花边新闻总以谁更得大家长欢心来预测奖项得主是谁，而被认为懂得拢络或讨喜的，便是大热门。

　　没有艺人会因少领一项奖杯而活不下去，但对有些人来说，让他活着的不是空气、食物和水，而是面子。近三十年来没有一出港剧的情节不是在“争夺”中度过，从三角几何式的“恋爱”到动辄开口便是上亿计的“家产”，其实全都是面子的比喻。所以没有人会计较人物是否写得立体，情节是否合理，因为只要剧中有着大家爱看的“面子危机”，来不及对号入座的观众就会把焦虑投射到荧幕上，剧中人那些为争夺什么而口出的恶言，都被推崇为“良言警句”。

　　讽刺的是，光看剧集还嫌不够，电视台还要向现实中的颁奖礼下手，把观众的胃口愈撑愈大，却不知道如此一来，无线便暴露了本来的面目：只有他，才是那出永远演不完的《XX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