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刘洪波

　　谢晋辞世，留下一个电影家的背影。这是一个时代里中国电影最高大的背影。

　　谢晋的最后一部影片是《女足9 号》，这部影片拍成于2000年。这部影片与他的成名作《女篮5号》有相似的片名，那部影片拍成于1957年。

　　我想，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事实。他的最后一部影片拍成于2000年，这一个年份算是上世纪的最后一年，还是21世纪的第一年，似乎怎样算都有道理。我无法推测，谢晋是否有意识地将《女足9号》作为自己的收山之作，但谢晋的电影生涯完成于此，恰如其分地指示了他的历史位置。谢晋是上世纪中国电影的一个象征。

　　从《女篮5号》到《女足9号》，谢晋以如此巧合的方式，表明了他的电影作为一种集体叙事的特性。谢晋是一个构造了集体记忆和国家记忆的电影家，他的每一部作品都在讲述国家历史进程中典型人物的命运，按照影片完成的时代关于历史的权威观念来讲述故事。

　　他的导演生涯是一个得奖的传奇，这个事实证明了谢晋作为国家叙事和集体叙事的艺术家所具有的艺术能力。从《女篮5号》到《女足9号》，他的导演生涯有一个灿烂的开始，却结束于一个并不灿烂的终点。这是因为艺术作为国家和集体叙事手段的风尚已经不再存在，而未必是谢晋的能力问题，时代在变化，仅此而已。

　　谢晋最为辉煌的时代，在上世纪的80年代前期。在习惯的划分中，谢晋被归入第三代电影导演。但事实上，谢晋的影响跨越了代际，他被作为一个象征，作为一个高度，作为1949年以后中国电影的代表，被人论说。超越谢晋，一度成为一个口号、一种决心和一个姿态。仅此，就足够说明谢晋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存在。

　　在谢晋的全部影片中，都展现了一个艺术家在国家、集体叙事和艺术家个人精神上的纠结。有艺术自觉，这种纠结才得以产生。这使得他的国家、集体叙事高于简单的图解。他的作品在意识形态叙事的风格化上成就巨大，某种程度上，谢晋可以说是一个将意识形态内部化的专家。

　　就我个人来说，谢晋最重要的作品应该是《芙蓉镇》和《鸦片战争》。前一部影片以乡村为背景展示了一场浩劫对人的扭曲，后一部影片通过宏大的标志性事件展现了对历史的新思考。如果在这两部中要挑一部，我会选择《芙蓉镇》，因为在所有同类影片中，它可以代表当代中国电影对那场浩劫所达到的认识水平，这个水平是高是低，是否撞到了不可克服的天花板，容可另议，但在同类影片中，无出其右者。如果要论谢晋作为一个艺术家不断思考和进步，我会选择《鸦片战争》，它对那场划时代的战争作出了超越传统意识形态评判的努力，这部影片是谢晋作为导演最后的辉煌。

　　毫无疑问，谢晋是中国的国家、集体叙事大师，在所有这一类型的电影家中，谢晋达到了无与伦比的高度。但在多大的程度上谢晋完成了作为一个艺术家的独立性格，则是一个不无疑问的问题。我想，谢晋是一个高度，也是一代的宿命。谢晋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代表那个时代可以达到的艺术高度，也代表了那个时代难以跨越的艺术限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