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那个叫做“芙蓉”的小镇，清晨的薄暮中，青石板的小路，一双衣着简朴的男女，手握粗陋宽大的扫帚交替着翩翩起舞，背景荡漾着舒缓的华尔兹音乐，柔情和浪漫如水流泻……

　　22年前，画面中的男人是年仅23岁的姜文，女人刘晓庆(blog)已贵为最炙手可热的明星。那部电影叫《芙蓉镇》，片中的那个画面，曾让所有中国观众看得心酸落泪，也曾令法国影迷开快畅笑。流泪或微笑，全因一个理由——在那样一段苦难的岁月中，被改造的秦书田和胡玉英，却可以活得如此纯粹浪漫。还记得T-S-艾略特的那句诗吗？“人民历尽沧桑，脸上堆满笑容，但，痛苦永存！”

　　如果，你曾经也被这个镜头所打动，那么你一定也记住了成就这一经典的作者——中国最著名的导演之一、谢晋，堪称中国电影的一代大师。如果，你对这位从影60年、一生历尽沧桑的老艺术家有所了解，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他可以拍出如此深刻而意味深长的东西。

　　现在，他在某个凌晨突然离开，85年的生命就这样倏然消失于熟悉的故乡。他枕边的温热未退，他浓重的乡音刚落，也许，饮酒微醺的那一夜，老人的梦还滞留在童年跑过家门口的某一条石子(blog)小路，因为他还打算醒来，去参加中学母校100周年的校庆……很多时候，生命就可以这样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作为中国电影第三代导演，谢晋被第一代导演启蒙，由第二代导演牵引着走上电影之路，并因其天赋异禀，几乎一出手就奠定了主导地位。他风靡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代表作《女篮五号》、《红色娘子军》、《舞台姐妹》(blog)等经典影片，不知道感染了那个年代多少观众的心。他是如此酷爱电影，一致文革期间即便受到冲击，还能拍出应景的《春苗》、《海港》那样的片子，也许，那个时候的他，和“芙蓉镇”上的秦书田一样，已经懂得在悲苦的现实中寻找简单的欢喜。所以，才有了后面的反思三部曲——《天云山传奇》、《牧马人》和《芙蓉镇》，其中1987年上映的《芙蓉镇》，被称作其巅峰之作，那部影片中，被他选中的8个演员，曾有5个成为日后获奖的优秀电影人。原本的璞玉，在他的打磨历练下，焕发出宝石的光芒。

　　有资料记载，说谢晋是东晋名相谢安第53代世孙。“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再度回味唐代诗人刘禹锡的《乌衣巷》，翻看谢晋走过的人生，不知道多少人是要唏嘘的——他两个智障的儿子(一个早逝)、先他离世的长子、视力不好的女儿、体弱却坚韧的老伴，以及他历经动荡年代遭遇的种种艰辛与苦难……只有谢晋，如同“最后的贵族”，始终坚守在电影的前沿。所以，他同样做导演的长子谢衍会说，父亲拍戏一贯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他是不属于这个武侠商业片盛行的年代的，即便在他最后的岁月中，筹划的剧本依旧没法迎合现世的规则，他只能关注大众人生，以及最卑微的生存状态。就像4个月前，他执导的那部3分钟公益短片《中国，站立成树》，如今已成遗作，是为灾区祈福的。

　　我做电影记者很多年来，在很多个电影节中曾与谢老相遇，印象中的他永远耿直坦率，甚至显出老人特有的固执，比如，他曾因我要搀扶他下楼而生气地甩掉我的手，表示即便80高龄，自己依旧不需要照顾。他不是我的亲人，他的离去，于我们多数人而言，仅仅是所尊敬的一位长者不幸过世，心中会有感伤，却不至于悲恸。可是，他的那些传世之作，曾带给我们的父辈多少感慨，带给不谙世事年少过的我们多少新奇！

　　总是在告别某个生命的时候无言。突然想到台湾导演侯孝贤的那句话——在整个变动的大时代里，生离死别变得那么天经地义不可选择，像河水汩汩而流。青年时报记者 韩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