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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谈文艺作品,如同谈论身体,要看到一个“气”字。气在,形体自然就在,气不顺,自然松松垮垮,不入法眼。这接近于西方人说的灵魂,人有灵魂,作品也有灵魂,灵魂往往是与肉体、与四周的环境要发生激烈的关系。这关系里有愉悦,也有冲突,让人感觉到痛苦、迷茫、心悸,抑或解脱般的快乐。
陈凯歌是极擅长将理念与情感贯注于角色本身的导演。他的电影,从主角到群众演员,无一人的性格不鲜明,无一种价值不正面,所谓正面,是一种对人性毫不回避的体认,于是就写得出俗世的美,也写得出雅致背后的虚伪。
陈凯歌中意的人物,往往是与四周的文化要发生冲突的人,无论是勇往直前,还是飞蛾扑火,人与环境都有一种紧张的对峙感。这环境是什么呢?是伦常道德,是家庭社会,是一种沉默运行在社会中的规则,是一种谁也不愿打破的方式,是一种颠扑不破的意识与思维。有才华、有个性、有光彩的个体,总被四面围困,一旦作出挣脱的动作,便被视作叛逆荒唐。
《梅兰芳》里最值得看的两个人,十三燕和邱如白,一个是伶界高人,一个是京剧推手,都富有生命的尊严,甘愿为自己热爱的事业付出毕生的心血,却都是悲剧收场。十三燕一生为伶界的社会地位打拼,终日擦拭老佛爷赏下的黄马褂,那是什么?是过去的朝廷,是统治者赐予的名誉,是你十三燕争取来的,还是市井小民抬举了你?哎呀,说不清。到头来,谁不能欺负你一个戏子?改朝换代,兵荒马乱,谁还来追求美?即便是太平盛世,艺术家的尊严又有谁不能践踏?这是困境,是艺术工作者永恒的困境。
邱如白更是中国人眼中的疯子,官位他不要,家室他不要,为了推广梅派而倾注所有,结果呢,被人看成一个严肃认真的——小丑,纵然满面流泪,也无法获得认同。有单纯心性的人,心中有至高无上的标准,才干得出常人眼中荒唐可笑的事,你爱他,还是不爱他?你要爱他,就要忍受他的直接,你不爱他,让他一边儿孤独去吧,看他痴狂得可怜,无人可解,但终究,他是个可敬的灵魂。
我猜想陈凯歌是爱这两个人物超过了其他角色,因为他们有血有肉,至情至性,可爱可悲。至于梅兰芳,前三分之一的篇幅,那个自由洒脱、聪明主动的梅兰芳是可爱的,而后面三分之二呢,我看到了某种对梅兰芳的同情,同情一个再也无法挣脱、无法归去的梅兰芳,枷锁已然上身。倒是从这个角度说,黎明(听歌)演得拘谨,尴尬孤单,像是导演内心的一束折光。
◎ Li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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