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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魏剑美
鲁迅和梅兰芳不相容早就是文艺界的一桩公案,随着电影《梅兰芳》的热映,这一话题再度被热炒。而“倒鲁派”似乎也找到了新的证据:瞧瞧,被鲁迅所贬损的梅兰芳直到今天都多的是热捧者,愈显其文化地位上的卓越不凡,用导演陈凯歌的话来说简直“惊为天人”,此足以证明鲁迅之心胸狭隘、目光短浅。好好先生们则不免感叹:要是鲁迅和梅兰芳能彼此欣赏甚至引为知己,那该是怎样的文艺佳话啊!
鲁迅似乎对“梅兰芳”这个名字过敏,曾因人将他与梅兰芳“并为一谈”而认为是对自己“极大的侮辱”。检索《鲁迅全集》,其提到梅兰芳的地方达9处,虽然并非每处都是贬损和嘲讽,但确实没有一处是赞扬。两人唯一的一次晤面是1933年在上海出席欢迎萧伯纳的聚会,但晤面并没有促使两人有进一步的接触和交往,反而给鲁迅留下了萧伯纳“问尖”而梅兰芳“答愚”的不好印象。与鲁迅的“小气”和“狭隘”相对应的是,尽管解放后鲁迅被政治人物抬上神坛,成为“中华民族文艺的方向”,但在纪念鲁迅生辰和忌辰的活动中,身为中国文联副主席的梅兰芳却极少出席,即使勉强来了,也是迟到早退,更从不发言,哪怕是附和几句也不肯。
梅兰芳对鲁迅的“不敬”和“反感”当然可以看做是一种自卫的情感本能,最起码现有资料证明是鲁迅先惹的他。虽然梅兰芳没有田汉那样开阔的心胸(被鲁迅嘲讽为“四条汉子”之一的田汉后来高度赞同鲁迅戏剧改革的思想),但却要比郭沫若更有原则和血性(郭沫若在鲁迅死后还在痛骂他为“封建势力的残渣余孽”、“二重的反革命”、“不得志的法西斯蒂”,但在毛泽东发表讲话称鲁迅是“中国的第一等圣人”之后立马宣布要编选《鲁迅诗集》)。从这一点来看,梅兰芳倒是和鲁迅脾气相仿、心性相通,骨子里都有着不屈服、“不宽恕”的韧性和倔强。
两个大师级的人物何以不能兼容?恐怕更多要归结于鲁迅的偏激。事实上被鲁迅所嘲讽过的名人大师又何止梅兰芳一个,胡适、林纾、李四光、徐志摩、林语堂、蒋光慈、梁实秋、戴望舒、施蛰存、沈从文、廖沫沙、周扬、章士钊、吴宓、夏衍……哪一个不是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要数胡适和徐志摩,他们与鲁迅一开始并无个人恩怨,胡适一度还与鲁迅有所过从,并为鲁迅书稿出版等帮忙过。鲁迅对他们的嘲讽更多源于思想认识上的差异,“下等脾气”的鲁迅本人有过下层人生的深切体验,对以“精英”自居、骨子里充满优越感的胡适和徐志摩有种本能的厌恶和反感。而鲁迅的可敬之处就在于他“不虚饰”,以内心真实的好恶示人,而不是像“我的朋友胡适之”一样的中庸、“模糊”。当然,鲁迅的伟大并不是对胡适精神的否定,应该说主张“宽容平和”、以“自由主义”为诉求的胡适思想,和以战斗精神为核心、不妥协、“不宽恕”的鲁迅思想形成了很好的互补,共同构成了这一特定时代的中国文化图景。
事实上鲁迅对梅兰芳的揶揄和嘲讽,其要害还是文化观念上的否定而不是对梅本人的攻击。在《最艺术的国家》一文中,鲁迅说:“我们中国的最伟大最永久,而且最普遍的‘艺术’是男人扮女人。这艺术的可贵,是在于两面光,或谓之‘中庸’!男人看见‘扮女人’,女人看见‘男人扮’,表面上是中性,骨子里当然还是男的。”可以看出,鲁迅对“男人扮女人”这种中国特有的艺术现象有着本能的反感,所以从文化心理上予以批判,旨在抨击传统文化所造就的某种太监化的病态人格,这也是与鲁迅“改造国民性”的基本思想相吻合的。除了对这种男扮女装的所谓艺术感觉别扭之外,梅兰芳“罩上玻璃罩,做起紫檀架子来”的封建士大夫趣味也是鲁迅反感的一个重要原因。
“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鲁迅当年的个人见解并没有损及梅兰芳的艺术地位,而梅兰芳及《梅兰芳》在今天的受追捧也并不证明鲁迅不喜欢梅兰芳就是一种错误。重要的是,我们可以从中明白一个道理:世界上并不存在统一的、绝对的艺术标准,允许不同的声音甚至“偏见”的存在,既不影响艺术家的声望,也无损评论者的价值。在“梅兰芳热”盛行的当下,读读鲁迅那些“偏见”,我以为未尝没有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看银幕上那捏着嗓子装女人的所谓“国粹”,是很容易让人想起泰国的“国粹”人妖来的。对此类“国粹”的拔高和追捧,很难说没有反思和内省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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