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多么希望《米克传》会成为奥斯卡大赢家——虽然现实中百分之九十九将是《贫民窟里的百万富翁》继续鸣锣响道，高中状元。这是近年我看过的最讨厌的电影，原谅我的偏激，我形容它是拍给幻想自己“聪明”的人看的蠢电影，尤其在处理“爱情伟大”的部分：两小无猜，英雄救美，一见钟情和(不)完璧归赵，简直是汽水中的汽水，薯片中的薯片。套句某健康节目主持人的话：“你以为在吃零食，其实是满嘴味精包装的纸皮”。

　　《贫民富翁》的“味精”下得真重手，摄影、音乐和夸张的演员表情，再加上命中注定过关斩将的气焰，合该包揽所有大奖。没营养，但谁叫经常以生活逼人做座右铭的现代人只喜欢容易的东西，包括“爱” ？爱，是比“爱情”更大的普世价值，它的无处不在，使我们在最不经意时也被触动启发。看电影可以也是为了爱——如果不是有意“爱上”另一个时空里的斯人斯事，我们何必花费时间、精神，选择活得比真实还要累的别人的故事？

　　例如走进戏院看一部传记片。即便不是百分百真事，但真人还是曾经存在的。导演选择这个题材，就是要让观众爱上这个人。看着他的平生在银幕上慢慢展开，我们不知不觉已和他一同呼吸。看《米克传》时，我连眼睛从什么时候湿润起来都不知道，只记得感觉很重叠也很复杂——说不清是扮演他的西恩？潘脱胎换骨，还是米克的一言一行更打动我。两者结合的一刻，是临近片末米克成功推翻违反同性恋人权法案后，给分手多年的情人史葛打电话，二人在晨曦中互相表白，一个说“我为你感到骄傲” ，另一个在激情过后，方知道此生最爱是谁。

　　那是米克遇弑前最后一次和史葛通电话。多情的观众，很难不代入他们马上就要面对的阴阳相隔。萍水相逢的两个人，竟有缘分共度了米克从衣柜同性恋摇身一变成同权运动先驱——乍看不过数年光景，实则是屡败屡战，才孕育出翻天覆地的一个时代。难怪导演格斯？范？桑特要把他们第一晚同睡一张床的片段放在最后回卷：距离米克的40岁生辰只有数分钟，感慨进入不惑之年的他苦笑：“人生至今一事无成……”史葛打趣：“好好为50岁努力吧。”米克的答案一如所有“年轻人”般漫不经心：“也不知道活不活得到50岁。”

　　一语成谶，死于改变一个时代的人生高点时，米克才48岁，但被他感动，甚至受他精神影响的观众，谁会计较他可有多活区区两年？因为一个不老的夏飞？米克已永远是我们的。连我这样忠心的粉丝(恍如是他麾下童子军一名)在默默祝福扮演他的西恩？潘能当选奥斯卡拿下小金人，也是出于贪心和私心：一、希望能借电影登堂入室把米克的传奇(旧式)继续承传；二、世界仍有许多有欠公平公义的事情有待改变，我们需要更多愿意为改变作出努力的人，而最无敌的力量永远来自关怀(却不是《贫民窟的百万富翁》里的“爱”) 。

　　◎林奕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