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想在舞台上把自己塑造成艺术家，就是要把自己当成丑角，让观众笑

　　二人转又叫“蹦蹦儿戏”，是从东北大秧歌、莲花落等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地方曲艺，历史300年。在演出形态上，“千军万马，就凭咱俩儿”，两位演员用跳入跳出的方式扮演多个角色，叙事兼代言，载歌载舞表演故事。二人转表演讲究唱(唱腔)、说(说口)、扮(扮演)、舞(舞蹈)、绝(绝活)，音乐系统号称“九腔十八调七十二嗨嗨”。

　　有人把二人转的发展归结为三个阶段：1949年的前民间艺人的民间表演阶段；1949年后的整理和规范后的舞台化阶段；上世纪80年代发展起来至今的在城市剧场演出的杂耍式阶段。

　　进入城市后的杂耍式二人转在表演形态上发生了很大改变，引起很多争论，焦点主要是黄段子、搞笑、赵本山。就这些问题，《望东方周刊》采访了中国曲协副主席崔凯——也是赵本山很多小品的编剧，和原长春市艺术研究所所长、中国唯一一部《二人转史论》作者、二人转专家王兆一。

　　为什么说黄段子

　　现在很多人知道二人转是因为他的黄段子。

　　几年前，原中国曲协主席罗阳到吉林开会，王兆一带他去看二人转，去之前，他特意嘱咐剧场经理：曲协领导来看，千万别胡来。

　　王兆一安排几个唱得好的演员唱了一段传统二人转，罗阳听了很高兴，说：“都说现在二人转不好，看来也有好的。”随后王兆一陪着80多岁的罗阳回宾馆，几个同来的年轻人没有走。

　　接着，下一个节目的演员出场第一句话就说：“不管你是什么来头，我他妈愿意咋整就咋整。”后来，王兆一再也不敢带人去看了。

　　“黄段子”有其历史渊源。二人转源于民间，开始都是男演员，女角也都是男扮女装，艺人演出场所是流动的。而东北因为有漫长的天寒地冻，如果到了大车店、伐木场、土匪窝等只有光棍的地方，表演就会带有“春口”，即黄段子。

　　但是老艺人也有讲究，如果到农村演出，有妇女孩子，领班就会告诉演员，不许乱说。

　　崔凯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认为，作为一种民间艺术，二人转带有一些性幽默的段子很正常，但这并不是二人转的主体。二人转的文学主体，是表现劳动人民的喜怒哀乐。

　　但黄段子对性的表现界限在哪里？

　　“似秀不秀，含而不露。”王兆一说，黄段子的把握标准应该像未成熟的谷穗一样，带有暗示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赤裸裸，“直接描述性的就叫脏口了，过去的老艺人，只要有妇女孩子在，肚脐以下不兴说。”

　　出生于1925年的王兆一，从小看二人转长大，看过很多知名老艺人的演出，对现在泥沙俱下的二人转，感到不能容忍。

　　对于粗口和黄段子，很多剧院都有明文规定，违者罚款，但效果并不明显。

　　“真罚，说一次罚200块钱，管啥用呢，他一晚上能挣2000！”王兆一说。

　　王兆一在剧场专门收集了好几百条脏口，分别归类，有个香港出版商曾经表示要买下来出版，他没答应，说要自己留着研究用。

　　该不该搞笑

　　刘老根大舞台旗帜鲜明地把他们的二人转定位为：搞笑为主，以区别于传统的注重唱腔的二人转。

　　崔凯从理论上对此持赞同态度，他把二人转定义为乡村喜剧，认为其历来有搞笑的传统。

　　“二人转里没有‘生’，演员一男一女，是一丑一旦，丑就是搞笑的。当然，丑角也有俊扮的，我们(辽宁民间艺术团)也试过，有一次去上海演出，做了一些漂亮的服装，演员穿上很不得劲，说找不到感觉。他们不想在舞台上把自己塑造成艺术家，就是要自己当成丑角，让观众笑。”

　　对此，王兆一非常反对：“二人转喜剧、悲剧、正剧都有，怎么就只剩下搞笑了呢？”他主张二人转恢复本来面目，以唱为主，有歌舞、有故事。

　　“笑有很多种，有笑了还骂的、笑了后悔的，重要的是笑过后留下了什么。”王兆一说。

　　2009年央视春晚的《不差钱》播出后，被指低俗，对此，崔凯很不认同。

　　“我和赵本山达有共识，他说‘大雅之堂’在哪呢？就在观众之间。那些说要提高品位的没有一个买票的，花钱买票的都是老百姓，老百姓进去干啥？让你教训他吗？他要的就是娱乐。”

　　姜昆曾经问王兆一，对赵本山提出“绿色二人转”有什么意见，王兆一答：“我不同意。艺术怎么还分出红绿呢？赵本山确实把二人转忽悠得让全国人都知道了，但是他把二人转丢了四分之三，把里面说口的成分夸大了，其余全丢了。”

　　对此崔凯则认为：“对于娱乐业中的文化产业，不要按照艺术的标准去要求。”

　　赵本山是“笑神”吗

　　赵本山被赋予过这样一些头衔：“小品王”、“笑神”、“中国的卓别林”。

　　对此，王兆一专门给文化部写过一封信，表示“给他捧太高了”。

　　“能和卓别林比吗？卓别林无声电影表现资本主义的猖狂剥削，他演的大独裁者，希特勒围着地球要吃地球，赵本山的剧本有这种思想性吗？他是‘笑神’，侯宝林、马三立往哪摆啊？”王兆一说。

　　王兆一对赵本山早就熟悉，认为他“不能唱大段二人转，嗓子不行，所以走的是小品的路子”。早在1984年，赵本山初出茅庐，王兆一就写过评论，说赵本山是个“三本”演员，本色的农民，本色的二人转，本能的喜剧演员。他认为赵本山在舞台上一直在演自己—— 一个本色的东北农民。相对来说，王兆一更欣赏曾经和赵本山搭档的范伟，“他懂得刻画人物，演谁像谁。”

　　现在，王兆一对赵本山的评价是“好的喜剧演员，幽默，一样的台词他说出来，节奏感、喜剧效果就比别人好”。但他也认为，赵本山一方面宣传了二人转，另一方面“对二人转的发展没有起什么作用，相对还削弱了二人转”。   

　　而崔凯则认为，传承二人转的文化责任不能让赵本山一个人承担。“现在没有任何一个剧种，不作宣传，仅靠自然售票，能让剧场坐满的。(赵本山的二人转)最起码丰富了人们的文化生活，提供了很好的娱乐形式，活跃了演出市场。”

　　他说，中国的传统曲艺有将近400个品种，到现在衰落和消亡已经非常严重，如果都像赵本山一样火，国家就用不着担心民族文化的安全问题了。

　　“现代都市版”转得起来吗

　　崔凯把上世纪80年代后发展起来的二人转称作“现代都市版”二人转，“它最起码还有说口，还有一段‘小帽’，模仿杂耍就相当于过去二人转中的绝活”。

　　而王兆一干脆直截了当地称之为“打着二人转旗号瞎扯蛋”，“二人转是‘唱、说、扮、舞、绝’，以唱当先，说口是其次。”

　　崔凯也曾试图让刘老根大舞台的演员增加一些传统二人转的唱段，满足中老年观众的需求。演员唱得很费力气，观众却没有反应，还有些不耐烦。最后，崔凯只好收回这个建议。

　　吉林省民间艺术团拥有中国传统二人转最好的艺术家，但是长期陷入生存危机。

　　有些原来唱传统二人转的艺人含着眼泪找王兆一，要求他“把二人转往回拽拽”。王兆一答：“我拽不动，现在是人民币领导二人转，谁给钱多谁说了算。”

　　据王兆一估计，现在东北三省有大约2万人在学二人转，“这些人，考中学考不上，种地吧吃不得苦，所以学二人转去了，有的根本就唱不了，反正可以不唱，耍呗，闹呗，就是这么个心态。”

　　“他们没有文化，在台上就胡扯。我给你举个例子：‘十月革命真艰难，别林斯基给列宁买了半斤蛤蟆烟’。别林斯基死了60年列宁才出生，他怎么给列宁买烟？还说‘长征路上毛泽东打着五星红旗回延安’，那时哪来的五星红旗啊？”

　　崔凯则对二人转的现状更为宽容：“百货迎百客，过去二人转在农村和在大车店唱的就不一样，进入都市后有变化也是应该的。”他觉得，不能盲目地说继承传统，最重要的是生存，然后才是创新和发展。

　　王兆一则预言，“都市版”二人转长不了，“就那点小玩意，没有创造性，现在台上挣钱最红的人，七八年以后就淘汰。”

　　但王兆一也有反思：“以前(解放初到‘文革’)太左，一切说口都不让说，脏口是给管住了，但也留下了个后遗症，就是不会用说口跟观众交流。现在传统的二人转太正了，太干净了，但现代(都市版)的又太胡闹，来了个物极必反。”《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柴爱新 沈阳长春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