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禹

　　张紫妍之死，如春天里凋谢了一朵带刺的玫瑰。落英缤纷的那块土地，正在金融危机中寂寥得愈发喧嚣，悲伤得分外激昂。

　　栖居京城望京地段的7万韩国人，自冬而春以来，已有十之三四，搬师回营。同样是金融风暴掠过，中国打喷嚏，韩国重感冒。正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韩人，外感风寒，内罹重患，眼瞅着一个个花骨朵掉了下来，摔成八瓣，露出花蕊里苦藏着的“潜规则”。张紫妍的花蕊固然令人叹息，那潜规则所伤，又何止一个张紫妍，何止那一打儿新近夭折的明星。

　　能伤及韩人的，又何止一个“潜规则”。诸如WTO等“明规则”，亦令韩人纠结万分，从而以经济命脉的局促，把文化生产关系的紧张提升N个档次，把民族性格的烈度从7级哄抬到9级。

　　陪酒陪睡赔青春的张紫妍，是以死逃避，还是以死抗争，已无从对证。从韩国民众及政府对此事的激烈反应看，这类潜规则仍潜伏很深，因此才会一朝暴露，举座皆惊。而韩国文化里那种先辈对晚辈、强者对弱者、男权对女性的绝对统治特性，那种被统治者长期坚韧负重、一旦不支就以暴抗争的死谏习俗，已历经数百年积淀，又经当代全球化竞争重压的淬火，而百炼成钢。钢者不柔，刚柔不相济，殇也。

　　韩国立足东亚，周围环伺中、日、俄等大国。即便地球已迈入尊重价值多元、谋求利益共赢的崭新时代，竞争仍如红烧肉里的几滴酱油，不可或缺，无处不在，决定着菜的品相与味道。近十数年来，本就处于弱而谋强之地位的韩国文化，又饱受全球化竞争的挤压。国内市场容量之狭小，使韩国不得不依仗国际市场来消化自己的工业生产能力。这就最大限度地失去了谋发展和抗风险的主动权。

　　画饼充饥饥不择食，戏如人生生不如死。这几年来，韩国艺人们的人生，就是一出大戏。诸如“缩减国产电影配额”风波、“牛肉”风波，接连公映，盛况不衰。在谈判桌上的交易中，韩国文化屡屡成为牺牲品，用来换取更加事关国计民生的经济利益。于一国，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两害相权取其轻。于一国之文化产业，则如雪上加霜、落井下石。韩国文化的生存环境，因此而变得狭小逼仄。韩国文化中长期存在的“潜规则”，因此而暗潮涌动，变本加厉。

　　还记得三年前张东健们在街头的无声示威吗？在对抗“明规则”的舞台上，热衷街头政治的韩国民众，总喜欢让艺人们冲杀在前。在对抗“潜规则”的舞台上，艺人们则自身难保，以新人为先锋，饱受其伤。如此两线作战，明暗交织，左支右绌，顾此失彼，才落得个落英缤纷。张紫妍是这一拨落英之第12个。料也绝非最后一个。

　　韩人之殇，国人之戒。“潜规则”既是韩国文化肌体上的毒瘤，也从来不是韩人所独有。张紫妍式的震颤，因有之前十余条人命的铺垫，而显得烈度够大。我们身边的地震，虽不如此刚烈，却可能震源更深，震级更高，似也不只在文化圈内展露端倪。收牛奶的那一行，曾经就通行过他们的“潜规则”；电信运营商的桌面下，也刚爆出见不得人却大行其道的“潜规则”。其间，不乏夺人命者，亦不乏虽不夺命、却夺一国之精神气韵者。这经济快速发展引致的促狭，掉过头来，或许是最致命的文化之殇。

　　张紫妍已逝，花不能再开。于国人，虽是隔岸观火，却也兔死狐悲。与其五十步笑百步，莫如引以为戒。

　　□杨禹(北京 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