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个凄迷的黄昏,宿命中已经注定——从此每年的愚人节,总有一些文章是这样开头的。那个黄昏越来越诗化,但是没有人真正在乎它有没有晚霞,没有人真正关心那个歌手最后的时光。
那么让我们来回想一下。文华酒店24层,健身室外露台上,在纵身一跳之前,张国荣徘徊了一个多小时。是的,他可能很痛苦,但是也不一定。彼时的他,与其说是一位多愁善感的歌手,不如说是一位情况危重的病人。他患上了抑郁症。根据病例,彼时他可能思绪万千,肝肠寸断,也可能什么都没想,只是无端地发病了,小题大做,灰心绝望,忍不住想要跳楼。
一位优秀艺人的离去,自然让人感慨唏嘘,深切怀念。但是,每当我看到那一堆堆滥情的纪念活动,那一篇篇把自己的矫揉造作强加给逝者的纪念文章,就忍不住想,倘若张国荣到了天堂,遇到了正视他病情的天使,得以治愈,头脑清醒,再低头看看地上人们的作派,一定会说:别老跟我玩愚人节的游戏了!千言万语的,都什么程蝶衣啊,春光乍泄啊,风再起时啊,怎么就没人管我的病呢?
一个人患上抑郁症,可能跟他是同性恋有关,跟他演悲剧有关,也可能都没有关系,仅仅因为工作压力大,甚至纯粹由遗传或者神经病变引起。农民也有可能得这个病,科学家也有可能。过去该病患者以女性居多,尤其是经前产后,现在瞄上了越来越多的男性,成为21世纪人类的主要杀手。全球患者有数亿人,中国有两千多万,有自杀危险的人占患者的10-15%,张国荣就是其中之一。
为了反对对疾病的过度阐释,尤其是拿疾病编造感伤的幻想,已逝的苏珊·桑塔格写了一本著名的书叫《疾病的隐喻》。在这本书里,她揭示了这些隐喻,比如在过去时代,肺结核是一种比较普遍的致命性疾病,一些诗人作家如济慈、卡夫卡等染病以后,把它无端地浪漫化。狄更斯把肺结核称作 “死亡与生命如此奇特地融合在一起的疾病,以致死亡获得了生命的光亮与色泽,而生命则染上了死亡的忧郁和恐怖”。肺结核一度成为美好爱情的专利病,直到白血病替代它。桑塔格开宗明义地说:“我的观点是,疾病并非隐喻,而看待疾病的最真诚的方式——同时也是患者对待疾病的最健康的方式——是尽可能消除或抵制隐喻性思考。 ”
张国荣在天堂里看了几年,大概也有了自己的观点。他还是那么敏感,幽幽地说:“这些人啊,看来比我还有病。 ”这样一想,他差点旧疾复发,从天堂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