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石林

　　“潜伏”如今成为一个热词，一是因为一部吸引人的间谍剧《潜伏》，这是戏；二是因为有两个潜伏事实：黄苗子潜伏在聂绀弩身边、冯亦代潜伏在章伯钧身边，这不是戏。一虚一实，这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事儿，却都因为相同的方式，被人们联系起来，于是，强化了“潜伏”这个词汇的力度。

　　电视剧《潜伏》：余则成身为军统特务，在日本人投降前，面对国家的前途和自己的未来，很挣扎，这段戏很好看。作为一部电视剧，是个好的开头。但是他的天真是经不起推敲的，国共两党在日本投降前已经显露出的分歧，他一点都不觉察，还天真地以为日本人投降了，就可以回家过太平日子了。这不像是一个真正的潜伏者。还有，一个潜伏者，自己孤身行动，把叛逃者给枪杀了，这都显得太鲁莽，太欠周详，不像一个潜伏者。潜伏者应该是隐藏得很深的，是一个摒弃了许多基本情感活动的人，心很冷、很硬，很冷漠，但是表面上却让人看不出来。黄苗子就让聂绀弩没看出来，聂绀弩到死似乎有所觉察，但没有说破，于是黄苗子一直像个骨刺一样潜伏着，还用他那漂亮的毛笔字为聂绀弩的书题写书名，写诗撰文怀念他，常常动情幽默地谈起他，一切看上去都很温馨——这才是真正的潜伏者。而余则成这个潜伏者，太有个性，太有情感，太天真。

　　余则成被党看中并多年观察、培养，后来成为策反的目标。策反余则成有两种力量：一是国民党的腐败——竟然动用军用物资与即将投降的日军交换被日军扣押的私人财产，导致余则成对军统失去信心；二是在日军杀余的时候及时救了他的命。余则成被成功策反，成为冀中共产党安插在天津军统情报站的潜伏者。

　　看全剧，潜伏者的任何活动都是很吸引人的，哪怕是显得有些天真的戏，就像看现在踢爆黄苗子潜伏的事儿很吸引人一样。但是，余则成与黄苗子相比，显然更给人以好感。他那不阴不阳的样子后面，有一个宏大的价值和信仰支撑着。观众看别人、看剧中人对自己的宏大价值和信仰而付出，会很欣赏。

　　余则成潜伏屡屡得手、得逞、得计，除了来自宏大的价值和信仰的力量以外，军统情报站的腐败成就了余则成。余则成作为地下党情报员，潜伏到天津军统情报站，给该站站长吴敬中送的见面礼就是一颗出土的宋代硕大夜明珠，因为吴敬中喜好收藏古玩。天津商人穆连成想过清查日伪汉奸这一关，拼命巴结吴敬中，希望依靠吴的护佑过关。穆连成给吴送古玩不说，还准备送一座酒厂给他，甚至要把自己的侄女嫁给吴手下的红人余则成。吴站长的贪婪给了余则成很大的便利，所有军统人员的贪婪都给了余则成以便利：汉奸公司里有某军长太太的股份、酒厂又给了吴站长的小舅子、汉奸商人拼命想与军统情报人员结成眷属以求完成官僚资本家的成功变身……我看着看着，甚至把这片子看成一部反腐片了。原来，国民党在大陆的失败是腐败造成的。

　　军统情报站内部，各派力量各怀鬼胎较劲角逐，争相腐败谋求私利是其中的一个主题。所以我感觉：《潜伏》是一部反腐败电视剧。不是吗？剧中人物，不管是日伪的还是军统的，每个人对工作都不懈怠，机警而干练，很有效率，很勤奋，工作很积极。哪怕是贪污成性如吴敬中这样的要员，对工作却不马虎，与人交往也很有礼貌，一点儿也不骄横跋扈，温煦如谦谦君子。这就让我纳闷儿：这么有效率、谈吐举止文质彬彬的公务员群体，咋会给灭了呢？吴站长一要古董和酒厂，我就明白了：原来是腐败给闹的。如果说余则成是英雄的话，腐败就是时势，造就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