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鞍华夺得大奖喜笑颜开 |
《天水围的日与夜》,“贵姐”鲍起静和“婆婆”陈丽云。蒋立冬 绘图 |
蒙莺
《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之后,竟然是《天水围的日与夜》。
年逾六旬的香港电影新浪潮女将许鞍华,在出道30年后,以返璞归真的姿态,荡涤所有关于“姨妈”的质疑眼光,回归创作原点,推出了一部《天水围的日与夜》。该片的英文名字也相当的“许鞍华”,THE WAY WE ARE—— “我们的生活与生存”。
天水围的生活之道
《天水围的日与夜》在2008年香港电影中,有点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天水围是深圳河对岸新界北部相对孤立的卫星城区,因为居民大部分来自低收入家庭或新移民,近年频繁发生悲剧惨案和家庭纠纷而被渲染为“香港的悲情城市”。2006年香港十大中文金曲中,就有一首擅长炒楼的“地产小王子”林夕填词的《天水·围城》:“围住了的血汗,围住了的跌宕,围住了当初的厚望……围住了便了解何谓罪恶自成一国,但见他,找寻快乐……”据说林夕的“唱衰”导致当地周边楼价下跌,还引发网友声讨。
其实许鞍华原本打算拍摄的是2004年发生于天水围的一个灭门惨案,为此她还曾经在当地做了半年的采访,因为资金难以筹措到位,她先到内地拍了《姨妈》。虽逢金融危机,幸亏有文青情结的无厘头商业大导王晶出手投资,成就了《天水围的日与夜》,而许鞍华也融资成功顺利交出了她原本立意要拍摄的那部《天水围的夜与雾》,该片也成为今年香港电影节的开幕影片。
《天水围的日与夜》看上去仿佛是一部“百姓故事”或者“生活空间”那样的纪录片,镜头安静,对白很少。影片主要发生在天水围廉租公屋里,在超市卖水果的贵姐,丈夫已经去世,儿子张家安中学会考之后在家等成绩。贵姐和儿子张家安每顿饭都是两菜一汤,一个素菜,一个有鸡蛋的菜。安仔既不是天才也不是不良少年,就是一个贫穷家庭的乖孩子,他在片中的台词基本上就是一个字“哦”。楼里搬来一位独居的阿婆,买一捆青菜和10元钱的牛肉可以做一顿中饭一顿晚饭。贵姐领着儿子,主动向阿婆给予不着痕迹的关照,其实也不过是分担一瓶油钱、帮装一只灯泡、搬个电视等“小事体”,而阿婆心心念念回报的,也不过是一包冬菇……影片最后是中秋节,贵姐邀请阿婆到家里来“做节”(粤语“过节”),3个人围坐着吃柚子,镜头渐渐拉高,渐渐俯瞰着仿佛整个天水围,人们点着蜡烛,围坐赏月,片尾曲推出——《明月千里寄相思》。
返璞归真——这是该片给我的第一观感。这部没有任何炫技的影片,较之之前“大呼小叫”的《姨妈》,可谓一个反身大回转,其写实风格让人联想到许鞍华1978年为香港电台《狮子山下》拍摄的《来客》——日后的“越南三部曲”之首。” 30 多年前那位刚从英国留学返港拍摄社会纪录片的年轻女导演,如今年过六旬,作品更加淡泊明志、宁静致远。而片中两位“婆婆妈妈”级的亚视老戏骨鲍起静和陈丽云(《我和春天有个约会中》扮演小蝶的奶奶),深得港剧和港片生活化风格的浸润,表演自然朴实,在平静的表现里蕴藏着深沉的力量。虽然由于资金有限,影片画面偶现粗陋,可是却有一种素面朝天的真诚质感。
该片被誉为“2008年最有诚意的华语电影”。而曾用“穷途末路突然”来形容自己拍摄“天水围”之前心境的许鞍华表示,《天水围的日与夜》“几乎是重建了我对于电影和世界的信心”。
许鞍华的生存之道
许鞍华被认为是香港导演中最具人文关怀的一位,可以说是一位导演中的公共知识分子。许鞍华影片中的人文关怀大致可以拆解为——社会历史关注、家国情怀和女性关怀,而她的作品与她的生命历程和成长背景高度相关。
1947年5月23日生于辽宁鞍山的许鞍华,名字当中就蕴含着她人生的玄机。许鞍华的母亲是日本人,祖父在中国传统文化与古典文学方面对她影响深远。许鞍华在澳门和香港长大,曾在香港大学英国文学系专修比较文学,1972年获文学硕士学位,后赴英国伦敦国际电影学院学习。许鞍华1975年从英国返回香港,担任大导演胡金铨的助手。1978年加入香港电台电视部,参与当时相当流行的电视剧集《狮子山下》的制作,拍了三集,其中《来客》直接表现了越南难民在香港的生存状态。1979年许鞍华执导电影处女作《疯劫》,被认为是香港新浪潮电影代表作之一。1980年与萧芳芳合作喜剧恐怖片《撞到正》。1981年执导《胡越的故事》,讲述越南华侨胡越(周润发饰)离乡背井沦为杀手的故事,在当时引起极大震动,获第一届香港金像奖最佳编剧奖。许鞍华1982年的《投奔怒海》是香港新浪潮的巅峰之作,瞄准越南难民海上偷渡的惨烈故事,苍凉而悲悯,激越而细致,获第二届金像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等五个奖项,并获邀参加戛纳影展,同时由于周润发的推荐,该片还一把将当时的愣头青、后来的天王刘德华推上了大银幕。而《胡越的故事》、《投奔怒海》与《来客》,因为都注目于越南战后的难民问题,被并称为“越南三部曲”。
不过许鞍华随后改编自张爱玲的同名小说、由缪骞人和周润发主演的《倾城之恋》(1984年),以及赴内地拍摄的金庸武侠作品《书剑恩仇录》(上下集,1987年),都不成功。许鞍华1988年的《今夜星光灿烂》和1990年的《客途秋恨》都带有半自传色彩,尤其是《客途秋恨》,应该说是许鞍华对自己的人生进行了一次省视与小结。片中张曼玉饰演的晓恩,从英国留学返港,陪伴日本籍母亲返乡,在母女之间的代际冲突和文化冲撞中,在家与国的身份认同中,逐步达成沟通与谅解,逐渐廓清了自己的生命根源,晓恩选择了留在香港进入电视台工作,以摄影机来记录社会现实。《客途秋恨》的片名,溯源则来自一曲在广东家喻户晓的南音——“凉风有性,秋月无边。思娇情绪好比度日如年……”而英文片名 “Song of Exile”,直译为“放逐者之歌”。曾经看过龙应台的一个阐释——“所谓放逐,必须是一种迫不得已的远离中心和自身存在意义的边缘化……那个中心,有许多的名字:民族记忆、旧朝天子、血缘文化、母语、故乡……”影片的尾声处,晓恩来到处于文革末期的广州,探望“文革”前从澳门返回内地的祖父,被“打倒”的祖父在病榻上仍微微起身叮嘱她,“晓恩,不要对中国失望啊,希望在你们自己啊!”许鞍华的这种强烈的追寻身份认同的家国情怀和社会历史责任感,之后还集中体现于1999年推出的《千言万语》和2002年的《男人四十》。《男人四十》中那位在香港半唐番教育体制夹缝中生存的中学国文教师林耀国,“不惑之年”小浪花一般的“艳遇”,在一家三口轮流背诵《赤壁赋》中结束于北望长江的滔滔洪流,让人不胜唏嘘。
前述的两部半自传体作品,以及她在1990年代推出的《女人·四十》、《阿金》和《半生缘》以及2000年后赴内地合拍的《玉观音》、《姨妈的后现代生活》,都属于典型的女性题材电影。许鞍华是能将“大江东去”和“小桥流水”结合得十分服帖的导演,她对女性的生存境遇有着自觉的表现意识,手法上细致入微,同时稳重大气。《半生缘》是许鞍华最早属意拍摄的张爱玲作品,在《倾城之恋》失败后十多年,许鞍华执导了《半生缘》,叙事有条不紊,构图精致,画面考究,是迄今改编张爱玲小说最成功的一部影视作品。而这些女性题材电影中,成就最高的当数关注普通女性生存状态的《女人·四十》,许鞍华的影片可以说盛产影后,而表演精准、丰富、臻于化境的萧芳芳更凭该片获封了柏林电影节影后,该片是这位本届香港金像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的代表作品。虽然许鞍华北上内地的尝试之作《玉观音》和《姨妈》都不甚成功,但仍有可圈可点之处。可以说,许鞍华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华语电影作者之一,而该断语中无需加入“女性”这个定语。
2009年,许鞍华凭借《天水围的日与夜》力压“最贵”也是最卖座的《赤壁》,或许许鞍华的下一部作品依然融资艰难,但希望金像奖这个结果,对当下香港影坛以致华语影坛“只买贵的不买对的”风气,提供一个反思的契机和一个发展的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