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拍一部电影,其目的就是要让日本人牢牢记住南京大屠杀的残酷,并产生与受害者强烈的共同命运感,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自然主义写实手法将大屠杀中各种惨剧全部展现一遍,日本兵由中国人演,中国受害者则由日本演员演。
两年前,日本朋友斋藤真和我聊起历史时告诉我,大约是90年代,日本拍过这样一部片子。他印象特别深刻的一点是,他认为全日本最美也是他最崇拜的一位女星,非常具有牺牲精神地在镜头前三点全露,他不记得电影名字,于是在餐巾纸上写下了这个女星的名字。当然,他不认为这是一部好电影。日本人扮演的中国人和中国人扮演的日本兵,在他看来都太假了。
想起这部未曾得见的电影,是因为在看《拉贝日记》前,我在博客上草草写了点《南京!南京!》的感受,有人跟帖说,我对陆川作品的贬低是在为《拉贝日记》当托。这位先生高看我了,德国人还不至于找我来当托。看过《拉贝日记》后——我认为要远胜过《南京!南京!》——得再补充一句,电影中那个戏份很多的金陵大学女学生完全多余,至于她的弟弟拔枪击毙试图强奸她的两个日本兵,并成功逃脱的情节,不可信到了令人发毛的程度。不过,两部电影的水平高下不值得浪费笔墨,这里来说说历史吧。
我必须得承认,在看《拉贝日记》之前,我从未特别认真留意过“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约是1987年,我第一次接触到专门讲述关于侵华日军暴行的书籍,南京大屠杀部分占了相当比重。“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的字样反复出现,但我清晰记得,这个莫名其妙的名称,书中始终未予正面介绍,它只在作证时才出现。以当时一个高中生对世界和历史的理解,完全无法想象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很长时间,当这个机构和相关人员的名字出现在眼前时,我都会下意识地跳过它,恐怕它们是我在相关历史的阅读中,唯一一个只愿意想当然地去含混理解的问题。我曾模模糊糊地将之定义为,这是某个原来在租界之类的角落里存在的国际组织,非常时期它跳了出来,起了维持会的作用,其历史意义,主要还是使我们对日军暴行控诉的证据更可信。
但只要你真的想了解南京大屠杀,“国际委员会”这样的组织,根本就是你的眼睛和意识无法躲藏的。即便是为了拯救我们被屠杀的记忆,而非强调我们曾被它拯救,也无法永远只安排它作为历史的一个不重要的旁证出场。
我知道,如果我到最后依然在潜意识里拒绝详细了解这段历史,仅仅是因为,一种下意识的民族骄傲,让我无法接受,在南京城破时刻,被政府丢弃的几十万首都军民,没有任何尝试组织起来自救的努力,而拯救了20万中国人的“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其实只是个没有登记注册过的NGO组织——以今天的眼光看来,的确就是如此——某一天我突然不得不知道这个事实时,真有恼羞成怒的感觉;当我在电影上看到这个组织闹哄哄成立的过程时,我的感情再次被深深伤害。我那时候很年轻,以至于无法接受,那么多被逃跑的将军和毫无计划的政府所丢弃的同胞,竟然是被一些外国人——正如陆川指证的:拉贝还是个纳粹——拯救了。
我之所以无法接受我们曾被人拯救,还因为我受到的教育一直告诉我,救世主只有一个——尽管《国际歌》中唱道: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除了这个唯一的救世主,不可能有别人能够——甚至只是尝试——拯救这么多中国人的性命。
作为我的同龄人,陆川和我有着相同教育背景,因此,他令人震惊地选择让拉贝在《南京!南京!》中跪下来,让他为不能拯救中国人民而羞愧,而中国人民则宽恕了他。《南京!南京!》给人的感觉是,最后那20万人中只有两个人活了下来,而他们是日本兵角川拯救的。黄章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