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成功：电影研究《赎罪》中的《圣经》
《赎罪》中文海报
去年在奥斯卡上入围最佳影片等七项大奖、并最终斩获金球奖最佳影片的《赎罪》，近日发行了全新的导演剪辑版。随着更多碟友加入观影行列，其IMDb评价也再次反弹至7.9的高分。值此机会回头重新审视这部佳作，其中隐藏的无数《圣经》隐喻也相应地浮出水面，本文将为大家从另一个角度深入读解这部不容错过的优秀影片--《赎罪》。
开篇镜头掠过的模型小动物，让人想起“诺亚方舟”里登上大船逃难的飞禽走兽；而敦刻尔克大撤退的场面，不仅气场别无二致，甚至还冒出了跟《圣经》中的“诺亚方舟”段落几乎一模一样的台词！顺便说句题外话，请允许我对本片奉上迟到的敬意，很抱歉曾流于表面地认为它不过是一份“华丽的算计”，这篇文章是专门用来“翻案”的。
众所周知，标题的“赎罪”是基督教用语，而且这几乎是教义的中心思想之一。“赎罪”的意思，泛泛地来看即通过某种方法来偿清自己的罪孽，开释自我、解放自我、获得肉体或精神的自由。在现实生活中，“赎罪”是接受法律的审判和惩罚，而后重新做人；若上升到信仰，则是在心理和精神领域寻求神的宽恕，在灵魂的层次上获得自由与新生。
旧约《圣经》中记载，以色列人民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莫过于“赎罪日”。其相关仪式十分复杂：首先要祭杀一头公牛和两只公山羊(其中一只便是“替罪羊”的出处)，然后进入在施恩座等几处弹血、抹血的环节……。总之，仪式的宗旨在于向神祈祷认罪、与神和解。新约《圣经》也写道，基督被派出是为了平息神的愤怒、实现神与人的和解。
回头看《赎罪》，影片实际上再现了“基督最后的晚餐”。女主人公布莱欧妮是“犹大”，姐姐塞西莉亚的恋人罗比是“基督”，姐姐可视为“抹大拉的玛利亚”；其他人等并不重要，是否看作“使徒”请随意。也就是说，《赎罪》是一部“形而上的作品”，在有意识地让观众领悟到“这些内容是虚构的”之余，引发其对故事背后更深层次的思考。
——讽刺的是，尽管这样一来足以令观众们仔细揣摩“虚构与现实的关系”；但要用“虚构的假话”才能达到目的的讲述者，总是难逃一场“假作真时真亦假”的“悖论”。少女时代的布莱欧妮，用编造的谎言出卖了塞西莉亚和罗比，一手造成三人的悲剧生涯；长大之后，作为作家在人生的终点站，自称“为赎罪和获得心灵的安宁与解放”，再度编造出虚构的情节，以大团圆结局为记述这段往事的小说收尾。……很遗憾，同样陷入上述“悖论”的“粉饰太平”行为，不过是对死者的第二次背叛，根本不构成所谓“赎罪”。
布莱欧妮是个感情丰富细腻的女人。因此，她将内心世界的虚构情节与现实混淆，且无法抑制对姐姐的妒忌，终于导致一对璧人生离死别。她为了赎罪而成为护士，在代表着“犹大”的13号床位(在基督最后的晚餐中，犹大的席位正是13，这也是西方世界禁忌该数字的重要原因之一)，为垂死的军人疗伤。
——这一幕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赎罪，因为布莱欧妮的理想是作家，所以只有写作才能赎清罪孽；而这里的13号床位，其实正是对她很快便要再度化身“犹大”的变相预告。果然，口口声声“不讲究押韵，不讲究修辞，只想告白一段真实”的她，明明知道这样才配称作“赎罪”，但这本直到布莱欧妮即将入土仍未完成的处女作，最终也没能坦言那些怕讲又想讲的真相。可笑的是，写作偏偏是布莱欧妮毕生的事业与追求，换言之，她一生都在为编造“谎话”而辛苦辗转。
即便电视节目里的“招供”，仍然是以表达“自己在姐姐不幸过身后，希望凭虚构的大团圆了结这段故事、并为姐姐献上微薄的祝福”的决心，以及直面犯下的过错难以弥补的无奈为主——电视观众固然要同情塞西莉亚，但听到孤独终老的布莱奥妮的这段叙述，同情、可怜她的人肯定会更多，因此，将其理解为某种程度上的“自我开脱”也不为过。
当然，上述有意无意的“主动逃避”，也不能抹杀布莱欧妮的“被动赎罪”。到这里我们才恍然，把真相“美化”成小说中的模样并非她的赎罪，长年怀抱未完成处女作的焦虑苦闷的过程，便是她的“赎罪”或曰“惩罚”！在打字机敲击声贯穿的配乐里，她的视角与客观视角纷乱纠结、时间轴的行进扭曲错综，……不正是布莱欧妮毕生挣扎于矛盾与负罪感的泥潭的真实写照吗！？另外在此基础上：大量的镜子表征虚构、自我迷失、身份认同危机；随处可见的窗与门泄露了视野的狭隘或以偏概全、断章取义；不停入镜的鞋子则是她对罗比压抑了一生的爱与欲(鞋和脚常常是暗示爱和性的镜头语言)。
布莱欧妮对罗比的痴恋，原点在她被他从水中救起的那一刻。日后，塞西莉亚掉落了贵重的花瓶，为寻找碎片而飞身跃入喷泉池中，以此为契机，罗比与她一瞬间电光石火、地老天荒。反反复复的这一幕，恰是一直留到尾声的重要伏笔。不惜以“故事性的崩溃”为代价，而将《赎罪》可供读解的潜力拔高到“形而上”的境界，乔·怀特导演的野心、气量、手腕无不强大到令人毛骨悚然。好一出连《圣经》都信手拈来的精彩“悖论”！毕成功 (blog)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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