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华：刘德华是在保护自己的“魔法”
摘要：除非你完全不认识刘德华———我的意思是，三十多年来这名字对你的意义不过如“过眼云烟”：你不是不知道隔三岔五他就有新闻见报，但，艺人就是艺人，娱乐就是娱乐，它可以主宰某些人的喜怒哀乐，对于另一些人，即便是“刘德华”，亦不过如把石子丢进海里溅起的水花。
●林奕华专栏
□ 眼前一亮
除非你完全不认识刘德华———我的意思是，三十多年来这名字对你的意义不过如“过眼云烟”：你不是不知道隔三岔五他就有新闻见报，但，艺人就是艺人，娱乐就是娱乐，它可以主宰某些人的喜怒哀乐，对于另一些人，即便是“刘德华”，亦不过如把石子丢进海里溅起的水花。
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刘德华是否把伴侣“藏起来”长达二十四年之久，对他们来说，可以不是什么大新闻———世界这么大，尚未被考古家发掘出来的文物宝藏多得是。但是，有更多对他不了解、不感兴趣的人一见有此机会，便积极投入你讲我也讲的行列，于是造就了这宗个人花边变成社会新闻。问题是，如果发表高论的人其实只知道“刘德华”是“刘德华”，那他的观点，会不会因为不够全面而影响了更多人对当事人的观感？以致把他的人格扭曲，而不光是形象受到破坏？
一般对刘先生“隐瞒”感情状况所表达的不满，均不离“不明白为何他要这样做”，“很为朱丽倩默默支持了他廿多年所感动”、“其实粉丝现在很开通，不可能再像以前般因偶像已成家立室去跳楼”之类。任事件是再大的报导篇幅(TV B娱乐新闻台就用了很长时间，让电视旁的观众如挤身机场般，僵在刘、朱与媒体的进退两难中，体会个中的压逼感)，再多的旁征博引(找来与此事没任何关系的艺人说两嘴，也不理这些人认不认识“刘德华”，或开始将焦点延伸到刘的核心家庭成员，到底是一加一等于二还是等于四)，庞大的娱乐机器所能做到的，只是“让已经腐烂了的更加腐烂”——— 难道就没有人能借这宝贵机会打破我们的惯性，也就是惰性，好好把一个陪着我们成长的“符号”解读清楚？
和一样出身无线五虎的黄日华、苗侨伟、梁朝伟、汤镇业相比，刘德华和这些差不多同期的昨日小生、今日中生最大的分别，就是：大家都是从黄毛小子到今日坐四望五，只有他仍然保持“华仔”称号，而且身体力行贯彻始终，就是要当“孩子王”。《童梦奇缘》的男主角选中他，绝不是偶然的巧合，事实是，舍他其谁？别人心甘情愿当“中坑”、“阿伯”之际，连梁朝伟也偶有露出发福相，唯独刘先生的身段告诉我们：他不只外形是钢条，意志也是不怕炉火试炼——— 不然怎能三十年如一日，保持“fit到漏油”？
比任何一个同龄男人都keep得好，泄露了他廿多年来不愿感情生活曝光的天机：刘德华要在大众心目中永远不老，比彼得·潘更彼得·潘。
不相信吗？请把今年的贺岁片《游龙戏凤》找来看。有句说话形容女人的美，是“淡妆浓抹总相宜”；换成男人，好像没有类似的转化空间，除了刘先生。总是稳坐贺节档期的他，《童梦奇缘》占了中秋，《投名状》是圣诞，《游龙戏凤》是农历新年。三部电影之中，一部演“汉子”，一部是“由大人小孩演到老年”，最新一部怎么定位才最恰当？全片他步履轻盈，教人以为他会随时效法吉恩·凯利(G ene K elly)跳上两节踢踏舞，由此看来，刘先生明显在挑战中国男演员中没有几人成功的：“男人男孩一样行”———不受年龄限制(age-less)。
我说中国影坛鲜见先例，是因为好莱坞男明星与女明星的浪漫老少配的例子多得很。哈里森·福特，他的《六天七夜》被“誉”为经典之最———大众看着年事已高的他，拖着比他小一半的女伴在荒岛狂奔，总觉于心不忍。但没有人会否定“福伯”的票房地位，即便这一部失手了，下一部还是陆续有来———《夺宝奇兵4》虽没有爱情戏，但对祖父级的他来说，动作场面还不是超出了他能应付的程度？重点不在体力，而是形象———虽然有年轻力壮的希安·拉博夫挑大梁，福特先生的勇猛却依然不减当年——— 神鞭虎虎生风外，衬衫钮扣仍是能打开便打开，让毛茸茸的胸膛代他说话：“我还性感！”。
这种坚持在西方影史上尤其普遍，叫得出名字者都是活到老性感到老——— 不论其中有多少是主观意愿多于客观条件。只是到了某个年龄，曾经风流倜傥如以前的卡里·格兰特(Cary G rant)、今天的理查·基尔，再不能像风华正茂时那样，把纽扣解松几颗，便颠倒众生；风度和气质，才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终极武器。印象中九十年代理查·基尔凭《风月俏佳人》东山再起，片中的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不只是身材keep得有多正，而是一头银发“型到痹”。
华人影圈固然未曾有过卡里·格兰特，就是再过几年梁朝伟老了，周星驰不染黑发，我猜效果也不会与理查·基尔相仿。在我眼中，梁与周并非不久经战阵，但一位内敛，一位外露，都不以对自己的幻想来成就自己的气质。是的，芸芸香港男明星中，数刘德华的演员生涯，最能贯彻他对自己的“幻想”：神采飞扬的“江湖小子”，没人能比得上刘德华。
我不是说“大亨”、“大佬”之类的权威角色他难以得心应手——— 现实中他就是“老板”。但从《神雕侠侣》到《92神雕侠侣》到两集《天若有情》再到《旺角卡门》，他的“浪漫英雄”形象奠定之后，戏路便“花开两枝”：成熟的不错过，借“轻狂”反映“年少”的，亦未因刘先生的实际年龄与日俱增而放手。《游龙戏凤》中从头到尾“微服出巡”的有钱人，在观众心目中该是几岁呢？这问题着实有趣，因为刘先生是眼下香港男演员中，能把“年龄”转化成“没有实际，只有感觉”的第一人：(一)片中演他司机的林嘉华特别风霜，衬托得刘先生格外精神；(二)舒淇演来佻皮，可是眉宇间沧桑难掩，刘先生和她拍档，竟有另一种恰如其分；(三)加上何韵诗的中性化学作用，她和刘是上司下属，却令我联想到蝙蝠侠与罗宾。在这三重犹如反光板将光线弹来弹去的机制下，刘先生确实很经看——— 一两个显倦的镜头只是昙花一现，瞬间我们又已惊讶，岁月缘何特别宽待他？
有人会嫌是这方面的得天独厚“害”了他：太自觉，一直被认为是他突破“刘德华式”表演方法的最大难关。自觉什么？应该就是他想看见的那个刘德华吧。刚才写到刘德华比梁朝伟、周星驰对自己更有“幻想”，说白一点，就是他可能比上述两位更young at heart。当别人都因从影数十年而开始减产或把时间腾出来“安享中年”，他则依然故我、孜孜不倦、夙夜匪懈———明明已得殊荣无数，走遍大江南北无人不识，刘德华却从不言倦、永不言退———已经不用追求“名成利就”的一个人(虽说“名利”再多也不嫌多)，工作，对他来说究竟是何意义？
为了继续“成长”？总觉得心底有把声音在呐喊：只要我还有“长大”的空间，我就是“还未长大”？“长大”在这里，可以是一种self-m ade的过程。而“白手兴家”的成就感，通常亦附带着不安全感——— 即便一路走来风调雨顺，却仍对前景抱着某种隐忧。譬如，不肯定高峰之外是否还有顶峰？努力工作的“好处”之一，就是通过建立更多更长远的计划和目标，来印证自己仍然年轻———魄力如是，心境如是。
此时此刻，偏杀出了可能把建立多年的“想象”毁于一旦的“现实”，怎不令有关人等乱了方寸？你可以说，近年一直有“试水”动作的刘先生，应付得尚算镇静；反而是娱乐媒体，因“机不可失”而尽情制造热闹———刘先生若真有“不认不认还须认”的一日，从戏剧角度或市场效益来看，当然是被“断正”、“踢爆”，比当事人开个记者会自我表白更具爆炸力。
如果上述推论能够成立，不在刘先生预计之中的这桩事件，便是失诸w rong tim ing———也许在他的人生规划记事本中，不是没有在大众面前对另一半表达感激的一日；只是当他仍旧拥有教人认同——— 他对自己的想象———的条件，就会在银幕上继续争取补偿——— 补偿从十几岁开始，为成为“刘德华”所付出的代价：有青春便有自由。而身为丈夫、父亲，不但不可能随心所欲，别人以对这些身份的要求来看你时，你也会失去象征浪漫的“魔法”。
刘德华在保护自己的魔法之外，其实也是让(他那一代的)香港人继续有“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