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许涯男 卫西谛
戛纳、威尼斯、柏林,三大顶级艺术电影圣殿均日渐式微,甚至不如合并成一个得了。在这声光电技术突飞猛进的娱乐致幻时代,找到了主心骨(高科技)和大靠山(广大观众)的商业片儿一日千里、万花齐放,至于艺术片嘛……嗨,再不是标新立异的新浪潮年头喽,再艺术的电影还能艺术到哪儿去?瞧瞧这几年在三大影展上折桂的片子,基本上都是靠惊世骇俗的暴力与性取胜,也即,全是因艺术之名的娱乐片儿。三大之外,亚洲,东京电影节越来越像上海电影节,越来越墙内开花墙内臭,只剩下一个釜山电影节还在负隅顽抗,死扛死磕。不是说这年头玩儿艺术就一定死,而是实在没有真叫人心悦诚服甚至俯首称臣的艺术片儿,三五年出一部就天可怜见了,还要那么多“国际电影节”做甚?基本上等于菜市场,好赖都得卖一卖,终究是门儿生意。
10月8日,第14届釜山电影节又鸣锣开张了,蒋雯丽导演的《我们天上见》和崔健、陈果联导的《成都,我爱你》分别出现在了竞赛单元与展映单元,但真会好看吗?所幸还有“韩国的奥逊·威尔斯”奉俊昊的《母亲》名列展映名单之内,这部代表韩国角逐下一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电影一如既往地坚持了奉氏作品“很商业很艺术”的双重信仰,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看得你欲罢不能,震得你心神不宁。该片荣获釜山电影节评论学会奖最佳影片、最佳摄影、最佳女主角三项大奖。
影片一开场就诡异莫名:金惠子扮演的母亲从麦田远处走到镜头前,用略显僵硬的身体扭起一段幽然的舞蹈……麦田、雨夜、小镇、智障、女中学生的被害情节、犯罪现场的复原场景、严肃场景下的幽默、日常画面里的恐怖,都仿佛是在重温奉俊昊的惊世成名作《杀人回忆》。《母亲》可算是《杀人回忆》的变奏,变奏的主题是“记忆”,从“族群的记忆”转变为“个体的记忆”。奉俊昊的厉害之处正在于,他总是能将最严肃的主题植入到最主流的类型片当中去。就商业角度看,无论情节还是运镜,结构还是节奏,奉都堪称世界一流;从思想角度看,奉又将犯罪片引入新境界,让人在黑场之后意犹未尽。
单看《母亲》的剧情,大概不觉出人意料:一个执拗、贫困的母亲,独自艰辛地照看自己智障的儿子;当儿子被指认为一桩凶杀案的犯罪者之后,母亲为了证明儿子的清白,勇敢、细致甚至疯狂地去查寻真凶。叙事方式仍是《杀人回忆》样式的,带着观众冲入似是而非的歧路;往往是某个看似简单的细节、某句不经意道出的台词,带着一声巨响撕开下一场的黑幕;剧情总是在越来越透出光亮的时刻骤然变得黑暗;然后整个心理世界轰然坍塌,最终在不做任何决定的结尾中留下最强音。豆瓣上一位通晓韩文的友人说,“母亲”这个英文单词“mother”在韩国人口中的发音和“谋杀者”/“murder”几乎一致。这正是影片的“内在故事”,带来一种斑斓的绝望,在绝望之余竟然还有一种凄苦的美感,正像开场时母亲的舞蹈。
《杀人回忆》是透过针对女性的连环谋杀案对韩国1980年代初的社会氛围的总结,凶手在若干年后被人目击,对他面目的形容只有一句“很普通”,这隐喻着在那个年代人人都可能是共犯。而《母亲》中的母亲呢?她要面对的却是永无穷尽的、噩梦般的未来。历史的记忆已经在母亲和儿子之间埋下炸弹,她无奈地将银针扎进秘密穴位,只能选择遗忘,因为她知道记忆不知何时就会在她儿子脑中复活、爆炸。所以,《母亲》显得尤为残酷。
最后,鼓声又悄然响起,母亲逆着夕阳的光线跟着人群挥动双手舞蹈起来。《母亲》就在这不安又浪漫的画面中结束了。拨弦声的音乐是如此优美,感觉是在记忆的墓前响起的一首决绝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