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卓瑶携《如梦》归来 罗氏影像特质全揭秘
《如梦》激情版海报
《爱在别乡的季节》海报
《潘金莲之前世今生》海报
吴彦祖和袁泉在《如梦》中激情拥吻
文/欢欢
很少有华语女导演的镜头能造就出她那样的奇观，男人们畏惧她影像中如地狱火舌般的情欲、她信马由缰的漂泊之心、以及对自我来由刨根问底的质询。她一只脚趟进了不属于女性话语范畴的河流，另一只脚却还原地不动地霸占着滋润女性创作的沃土，并游刃有余地转换于两界。无论是粗粝的、张狂的，还是细腻的、敏锐的，都在她手起刀落的电影案板上收拾出一种尖锐凌厉、令人畏惧的架势来。
“她的意志力很强，澳洲电影圈都知道她很难搞，因为她常常不愿妥协。”丈夫方令正这样评价自己的妻子。夫妻双双出走澳洲，去国离乡十五载，这个天生的隐士，似乎有意地隐藏自己的私人痕迹。人们在搜索引擎上踏破铁鞋，也只有短短几行的只言片语可供搜寻，并且，全部只有关罗卓瑶的电影。既便如此，没有人能忘得了她——在异乡的风生水起，不时以奖项的形式，落进影迷的耳朵，于是，香港电影只好和影迷一起寂寞、一起咬牙切齿、一起望眼欲穿。如今，这位造梦的女神终于回来了，《如梦》就是她为重新照耀这片土地点亮的第一颗星。
寻根之旅
生于澳门、长于香港、求学英国，移民澳洲。难以想象，体重在40公斤上下浮动的罗卓瑶，会像个吉普赛人一样到处游走，把生活过得一波四折：“我在两个文化长大，小时祖父教我念中文诗、写毛笔字，进了英文学校，我习惯用英语思考。在英国留学的三年，才体验自己既不是中国人，也不是英国人。”尽管对身份的质询、对自我来处的探寻，几乎在每位香港电影导演中都可以瞥见一二，却极少有人将它作为自己电影的母题。但也许由于生活经历的颠簸，寻根的思虑在罗卓瑶的电影中尤为明显，几乎贯穿着她的每一部电影。哪怕是如《潘金莲之前世今生》、《诱僧》、《云吞汤》等带有奇情色彩的古装电影，也明显地表达着罗卓瑶对前世今生的染指、对中华大历史的敬畏、对中国古术的揶揄。当她的影像风格随着电影中的人物癫狂抑或幽静，人们可以清晰地了解她二十多年来思索的进展，感受到她的急迫、她的痛苦，抑或她的领悟、她的释然。
寻根母题在罗卓瑶的硕士毕业作品《外国的月亮圆些？》中就已初见端倪，并延续到她的银幕处女座《我爱航天员》中。这部由甘国亮和恬妞主演的剧情长片，道尽了九七将至的香港一哄而上的移民风潮。“航天员”是一句颇心酸的港式比喻：香港人把那些将家人安置在北美，自己因护照或工作等问题暂时留港的人，称为“航天员”，因为他们会频繁地飞来飞去，往返于香港与北美之间。在片中，甘国亮和恬妞的妻子和丈夫被送往了加拿大，两个“航天员”阴差阳错地住到了一起：甘国亮丢掉了房地产公司职员的工作，女人则要忍受小姑独处的闲言碎语。在某晚苦中做乐的载歌载舞中，两人唱出了那个时候香港人的普遍心态：“美国护照三万六、齐齐拉队去、移民莫退后，一起抢钱去，香港护照卖得三个六，喊得一句句……”之后的事情可以预料，两个“航天员”一起在意料之中的爱情里失重，双双离异、排除万难地走到了一起。那时的罗卓瑶并不介意给予观众一个勉强圆满的结局，就像她在影片中刻意安排印度餐厅里的歌手弹着吉他高歌：“命运是对手永不低头，从来没抱怨半句不去问理由、仍踏着前路走青春走到白头，成功只有靠坚守信心，奋斗。” 这是那个时代的香港人，是没有根、没有家也能努力生存的信念。
但这样的自信、坚强到了《爱在他乡的季节》里，却被罗卓瑶涂抹成一片漆黑。把妻子张曼玉送出国的梁家辉，收到了一封离婚协议书，他只身踏上美国这片陌生的土地，亲身感受到了妻子曾经历过的苦难和辛酸。承诺对他一帮到底的老朋友，在转眼间便将他推出门外。他在贫穷、屈辱中讨到一份信差的工作，却意外地与妻子重逢。在影片的结尾，浓妆艳抹的张曼玉在民主女神像前，用一把刀杀死了昨晚还与自己重温幻梦的丈夫。终日依靠行骗为生的她，已经被美国彻底改变了。当年的评论曾质疑电影是否太过火，但据一些有移民经历的影迷说，电影非常忠于生活：“20岁那年看这部电影觉得煽情，25岁以后来到北美，听到、看到一些故事，却开始觉得电影里许多情节，写实得不能再写实了。”
在新作《如梦》中，吴彦祖的身份被设置成美籍华人，在梦与现实中分别操练着普通话和英语两种语言，从美国来到内地，他不仅寻找到了梦中人，也终于对于儿时父母相残的心结释然。对于寻根这场没有终点的旅行，罗卓瑶的态度就像她首部作品的片名《外国的月亮圆些？》——重点不是前面的几个字，而是后面那个大大的问号，但这样的疑问，罗卓瑶的答案始终在变化着。也许《如梦》给出了另一些备选，可人们知道，寻根之旅不是一场猜谜游戏，没有人给得出标准答案。
情欲之火
中国人对情欲是有禁忌感的，就像李安说的，那是“五千年的性压抑”。罗卓瑶电影中的大胆张狂，常常被人拿来作斗士般的吹捧。但实际上，这更像矫枉必先过正的一个过程。展示情欲是什么，它是如何运作的，为得却是把情欲的一张纸戳破。这像一种风月宝鉴式的恩威并施，因为就算讲明了情欲的背后是死亡，不让观众亲眼见一见前面的美人，没有人会善罢罢休的。在这一点上，罗卓瑶是心思细密、善于变通的凤姐，她乐于从观众的愿，甚至比一般的情色片导演做得更为尽职尽责。
第一次在电影中展露欲望，罗卓瑶挑选了有争议性的潘金莲，也创造了一种在当时香港观众常识之外的低调情色。王祖贤在《潘金莲之前世今生》的表演并不露骨，却处处撩拨动人，被完整布匹裹住的腰肢，徐徐而行的三寸金莲，都无不缠绕着湿漉漉的欲望。她寻求武龙的垂怜而不得情景，甚至比葡萄架前“金弹打银鹅”的固定戏码儿更让人心神荡漾，这是罗卓瑶的手腕。如是的在《诱僧》中同样适用，佛禅与情欲的纠葛，因带有禁忌性而变得更为刺激。和尚为半裸的贵妇人涂药，几乎要凑过去吻那诱人的背部，却内心烦乱地作罢，罗卓瑶对火候的把握只能用恰到好处来形容。而无论如何的释放情欲，罗卓瑶也不会忘记她本来的意图，潘金莲最终与武龙双双命丧与车祸，而贵妇终究也露出本来的企图，要把作为逃犯的和尚逮捕归案，被突然赶来的老和尚一棍打死，指着骂：“哈，是条狼！”这是对贵妇代表的情欲的最好评价，是罗卓瑶借由戏中人之口的苦谏。
当叙事脱离了古代背景，越接近现代，罗卓瑶电影中的情欲表达越极尽张狂起来。《秋月》当年被香港VCD发行商美亚以“美色、浪漫、造爱”来作宣传口号，虽然有言过其实的噱头成份，却也并不是无中生有。在香港流浪的日本旅人Tokio，与初恋情人的姐姐在异国重逢。几乎没有任何预兆地，两个寂寞的人在旅馆里共同沐浴，心有灵犀般开始他们无声地做爱。跟随着情欲被释放的还有Tokio久未审视的自我，隐秘的记忆与裸露的身体一起在惊涛骇浪中翻滚，在久久的沉思中得到晾晒。
与世界其他四位女导演合作的短片集《情色地图》，恐怕是罗卓瑶最明目张胆的一次把情欲搬上台面，她导演的《云吞汤》一部分取材于古老神秘的中国春宫术，两个在情感上沟通有障碍的现代男女，祈望借助这一神秘的古术，把二人关系送到水乳交融的阶段。但最终却事与愿违，他们在研习的过程中不时地遇到一些尴尬的问题，两个人丑态百出地结束了这段关系。在电影中，尽管情欲处处可见，却无不表达着某种无所作为、无可奈何的讽刺。
情欲的刻画在《如梦》中更加细腻动人，吴彦祖寻找梦中人而不得的憋闷几乎贯穿整部电影，长久的激情最终在影片末尾那场绝世双人舞中得到释放，白衣飘飘的两个人仿佛认识了彼此一百年，又失散了一百年，狂喜与心悸，都在舞蹈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流浪之心
罗卓瑶的心，有点儿野。因为她喜欢到处走，还因为她把到处走的情结拍进了电影里。
《秋月》中的日本旅人Tokio，是罗卓瑶电影中的第一个现代旅人形象。尽管她以前电影中的主人公大多有着浮萍般的命运、以及根深蒂固的流浪意识，但“流浪者”的形象在她从影十年后才姗姗来迟地粉墨登场。《秋月》是日本投资的“Asian Beat”系列电影之一，男主角永濑正敏饰演的Tokio贯穿六部电影，首部曲是天愿大介的《我爱日本》，讲述小混混Tokio在日本的生活，在片尾他闯了大祸，只好开始了在亚洲各国的流浪生涯。《秋月》即记录他流浪到香港时所发生的故事。《秋月》拍摄结束后，罗卓瑶与丈夫方令正移民澳洲。
对于骤然移民墨尔本的决定，罗卓瑶解释为“顺其自然”。做《秋月》后期时的声效问题，让她结识了澳洲：“在香港拍电影最不满意的，是香港电影编列预算时，给后制作的钱很少，因为杜比音效很贵”在澳洲重作音效的《秋月》在雪梨电影节放映反应良好，澳洲制片人与她联系：“原来只是想换个地方工作，半年在澳洲生活、写剧本，半年回香港拍戏，想不到却和澳洲结了一个缘。”而离开了香港，广阔的澳洲给她的电影带来了崭新的、宏大的气象。
为了完成流浪的梦想，罗卓瑶和方令正远离墨尔本和悉尼，驾着四轮驱动的越野车在澳洲内陆到处乱走，广袤粗粝的荒原景观让这两个香港人印象深刻，《寻找1967的女神》的灵感由此而来。罗卓瑶将这部电影命名为“旅行片”，与一般意义上的“公路电影”区别开来。日本人柳屋生活枯燥，在网上到自己梦想中1967年的雪铁龙汽车(型号DS，即女神)，不惜只身飞到澳洲完成这笔交易。当他见到这两雪铁龙时，深深地为之着迷，但交易竟然一波三折，车主另有其人。他在一位盲女迪雅扎带领下寻找车主，两人乘坐这辆雪铁龙深入澳洲荒芜内陆。在电影中如同广告片般精致的画面中(全片采用独特的胶片漂色技术，淡化部分颜色，增加反差和超现实色彩)，澳洲的乡间、野外景色一览无余，从绿色的原野到泥沼的死水，从星光照耀的荆棘丛生之地到内陆坚硬的泥地。人的躯体、心灵、放不下的回忆，都在宽广的天地之下显得那么渺小。
而流浪之心也贯穿着《如梦》整部电影。对于乏善可陈的现实，梦境本身就是一次旅途，而吴彦祖更是一位实实在在的梦旅人，在不可触摸的梦境之旅中乐此不疲。
如斯之梦
《如梦》是罗卓瑶与方令正仅编剧便耗时几年的作品，拍摄时，演员的排练更达到每天八个小时。在《如梦》中，罗卓瑶植入了一些可供影迷辨认的记号，光影中的寻根之旅依然炙热、情欲之火仍旧旺盛，也延续着她的流浪之心。电影一如罗卓瑶本人，优雅、精致，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蛊惑，是影像施加给观众的不解迷咒。放眼影坛，也唯有罗卓瑶这位造梦女神，能带给我们如斯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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