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然一身》：《时时刻刻》同志复刻版
《孑然一身》海报
小毕的个人评分：100分(A)
评分参数：《时时刻刻》100分(A)，同类文艺片内部比较
《远离天堂》95分(A)，同类文艺片内部比较
《断臂山》90分(A-)，同类文艺片内部比较
影评
《孑然一身》(A Single Man)于上周在北美发行DVD，内地不慎被翻译成了《单身男子》，这真是个谬误！纵观汉语，没有比“孑然一身”四字更配作本片中文译名的了——正如“正经人”才是最匹配《A Serious Man》的中文标题——亡羊补牢，先从我做起，改用《孑然一身》。
(以下严重剧透，请读者朋友们慎重)片如其名，这的的确确是一个孤独到极致的男人的故事，因为他唯一可以依靠的情感寄托匆忙离他而去，于是他唯愿一死、再无他求，所以本片理所当然是个悲剧。但这并非《孑然一身》最大的悲剧所在，比生离死别和但求一死更让令心碎的是，在一个一心想死的人终于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并准备再度拥抱生命之际，死神来了！
命运跟主人公开了一个大玩笑。无微不至的女佣、接受着歧视自己的家庭教育(那位纳粹模样的德国风的男邻居)却本能地对自己有好感的孩子、义无反顾地爱着自己但并不被自己在爱情的维度上所爱的痴情女子、纯粹能唤起主人公欲望的年轻萌动的生命(网球场)、主动示意要跟主人公发生关系的异国美男(便利店)……，周遭各位一个接一个地挽留着去意已决的主人公，都曾让他放缓赴死的脚步，却都没让他停下。
电影无以伦比的高超摄影技巧，将上述每个时刻都表现得淋漓尽致。通过打光那意图明显但过程无痕的变化，让每一次挽留都视觉化——主人公冰封般的苍白世界回转暖色。这就是我看这部电影十分想哭的原因，不是被情节感动，而是纯粹因为太美了，太美了！以至于美得让人想哭！汤姆·福德不愧是当代的时尚教父，且不说他的两个老本行，建筑设计与服装设计在片中相对应的呈现，如外木内玻璃的宅子、服装、化妆等有多么出色，几乎是每个场景的每样物件都给人款式简约、设计精良、材质上好的感觉。
在此基础上，摄影从前述的打光到构图都无可挑剔、巧夺天工；再辅以凄凄切切的弦乐咏叹，一切技术层面已经做到了极致。更加不可小觑的是，汤姆·福德的的确确有着导演的控制力，选角上从主人公到龙套无不是美人这点自不必提，在他的调度下，表演也以一种歌剧般的高调形成了惊人的“非现实却又极具说服力的”有机整体。最明显的例子：本来就从容、古典、矫情的科林·弗斯，在《孑然一身》中更是优雅、高贵、哀怨得无以复加，直接用极端的绝望与凄美赢得了威尼斯影帝、奥斯卡提名。
到此为止，周遭万物美则美矣，却仍无法与逝去的真爱留给主人公的零星回忆相提并论，自然不足以令他动容。但仔细想想，在上述那么多的温暖或者说那么多的征兆挽留他的过程中，他也不无动摇，于是始终扣不下扳机，而找的借口不外乎是那样的死状破坏了美和秩序。抱着诀别前重温往昔美好的心态，主人公来到幸福的起点——这似乎是他预设的生命的终点，但若真的是，又何必要停下赴死的脚步而特意赶来呢？
因为主人公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没有安全感，对自己并不确定，在强大的多数派面前永远无法像逝去的爱侣那样直白坦荡；因此他对爱人的爱里也包含着极大的服从与依赖，因为对方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能让他明确感受到自己被对方所爱。同理，朱利安·摩尔扮演的痴情女，跟主人公在本质上是一类人，这也正是他们永远无法在一起的原因，因为他厌恶自己、怀疑自己，而举棋不定、难以独活的她恰恰构成了他懦弱、落寞、可鄙的倒影，让他能清楚地在她身上看见自己。
另外不要误会，别说是截至此处，甚至在“那个不仅年轻萌动而且尊敬并羡慕主人公的生活方式，又在海浪中真心为其性命担忧的小男生在发现主人公是怎样的少数群体之后仍甘愿解以宽带、以身相许”的撩人时刻，主人公依旧哀莫大于心死，面对尘世最美妙的诱惑，眼睛都不眨一下。若此时任由他去，《孑然一身》或许不会像现在这般可悲可叹。
真正的残酷在于：半夜醒来，在他最终确认了这个极像已故爱侣的新的可能性，不仅清晰地表示愿意跟他在一起、而且主动背负起他脆弱苍白的生命、给他依靠、让他生活、阻挡他死，使他重燃迎接新生的欲望、放弃痛不欲生的怯懦时，之前在觅死的道路上付出的“努力”突然应验，酒精、冷水、着凉，让刚刚从死念中复而求生的心突然梗塞。死的确一如他所期待得那般美妙，甚至毕生挚爱似也重回身边；然而我们却为此深深地遗憾，主人公就像潘多拉的盒子，关上得太早，把希望压在了箱底……
至此，《孑然一身》彻底成为又一部《时时刻刻》。溺水的镜头、自杀的意向、再也回不去伦敦，等同于妮可·基德曼的那段情节；在黑白的回忆里，主人公被爱人的一个吻套牢了不安分的一生，与朱利安·摩尔和托尼·克里特的萌醒之吻异曲同工；纠结的女人在夺走她爱人的人离开以后仍不能真正拥有他，则是梅丽尔·斯特里普面对艾德·哈里斯的无可奈何；加之洞察了主人公内心的小女孩(邻居少女／妮可的侄女)，看透了主人公决意离开的小男孩(小男生／朱利安的儿子)，以及不欢而散的所谓晚宴、发挥传递人物内在情感功能的文学引用、既给别人又是为自己进行生涯总结性质的遗书……。连同弦乐唱主角的作曲在内，《孑然一身》不遗余力的致敬、工整适度的临摹、完美无瑕的重构，让自认为是全世界范围内《时时刻刻》头号粉丝的我也不得不自惭形秽、五体投地。
理查德·巴克利真是个幸运的男人，汤姆·福德自费拍摄这部《孑然一身》就是为了献给跟自己相依为命了数十年的巴克利，再没有比这更浪漫的礼物了！汤姆·福德更是个幸运的男人，他拍摄《孑然一身》的全部旨趣便在于虚拟一个如果没有了他、那么巴克利根本活不下去的情境，再没有比这更自恋的爱情了！这份自恋当然是源于他对他们爱情的绝对信仰，这种信仰恰恰证明了他们是多么地深爱彼此、又是多么清楚地深知对方深爱着自己，为了将这份爱在电影中唯美地呈现，福德甚至不惜反现实之道，采用更容易将塑造对象刻画得凄美的悲剧载体……，这整部电影、整套背景故事，唯有叹为观止可作形容。
我想，汤姆·福德还是有一些后怕在老理查走后，他自己会孑然一身的对吧？不然也不会留下一根后来的小男生几乎把以老理查为原型的主人公成功拿下的隐线，暴光潜在的一丝焦虑。这极微小的波动，正暴露出在他和老理查的关系里，他恰恰是那个不确定的、没有安全感的、对对方的爱里也包含着极大的服从与依赖的、生恐自己最终会孑然一身的“A Single Man”。
(毕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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