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编辑/吕佳
《红玫瑰与白玫瑰》刚刚参加了近年来规模最大的“国家艺术院团优秀剧目展演”,大型多媒体音乐剧《电影之歌》又将于9月走进宝岛台湾,接下来是10月27日首次登上舞台的经典名著改编话剧《四世同堂》……田沁鑫,“导演很忙”。
从《生死场》《赵氏孤儿》到《明》《红玫瑰与白玫瑰》,再到《四世同堂》,田沁鑫的戏剧与“宏大、张扬、激烈”紧密联系,但她本人却“细腻、低调、冷静”,仿佛刻意把自己隐藏在作品背后。问她原因,她想了想:“也许有的人是有一说‘二’,我现在是有一说‘一’,但我追求的境界是有一说‘半’,就是所谓的低调吧。”同为国家话剧院的知名导演、国内戏剧界的另一朵奇葩孟京辉,有一次终于忍不住问她:“您老这么低调,是不是作秀啊?”她笑了:“我这么低调已经10年了!要不你也试试?就算是作秀,十年也成真的了吧?”
“商业上的成败我可以不管”
记者(以下简称记):把《四世同堂》从原著的85万字改编到两三万字的剧本,绝对是个大工程,还有以前的《生死场》《红玫瑰与白玫瑰》……为何你喜欢把经典作品搬上舞台?
田沁鑫(以下简称田):因为我喜欢现代文学作品!1999年,我改编的《生死场》在文学界获得了热烈反响,被称为是比较鲜活的“立体读本”,让人们重新发现了萧红,而让我深受鼓舞,我找到了我的兴奋点啊——因为现在大家都忙,没工夫研究名著,所以看到名著上舞台,即使是看过原著的,也会觉得有很多过去被自己忽略了的地方……后来我一遇到改编名著的机会,就想把自己第一次成功的经验发扬光大,我干这事第一有热情,第二开心,第三,咱又不媚俗——别人爱咋说咋说,我坚持我的文化品质,商业上的成败我可以不管。所以《生死场》之后又有了改编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直到《四世同堂》,这一部,是我改编现代文学的集大成者。
对了,大家可能忘了,我不光是一个导演,也是一个编剧。
记:但改编《四世同堂》的压力可比一般作品要大得多。
田:确实有压力,这压力是老舍给的。第一,要把这部鸿篇巨制浓缩成话剧。原著是什么?是老舍非常投入心血的、他最重要的长篇,他的理想是按照但丁的《神曲》的“级别”去写的,《神曲》100万字,《四世同堂》85万字。老舍先生是去世了,对此无语了,如果他今天坐在这儿,(看到我改编)肯定是要说话的;第二,这将极大地锻炼我的心智。为什么我说《四世同堂》是我改编现代文学的集大成者,这不光指导演功力,还包括我的文化功底。文化不是对知识的掌握多少,而是一种活法儿,一种坚持——还要说《生死场》,1999年首演时就在中国儿艺的剧场,也就是在王府井最繁华的小吃一条街上,“外面”的繁华和“里面”的坚强但孤独形成强烈对比。对了,那时候孟京辉已经推出《恋爱的犀牛》了——也是一种对比,哈哈。
记:说到孟京辉,同为国家话剧院导演,但你们的风格迥然不同。
田:我从小学过戏曲,学过国画,我热爱国学的时候还没有“国学”这个提法呢。孟京辉那一拨在文化上比较“崇洋”,因为他比我年纪大,在脑子最健全、求知欲最强的时候恰逢西方的东西都进来了。而我对西方文化有很强的“抵御”能力,对中国的文学、人学更感兴趣。
所以不用政府提出“反三俗”,我的戏从根儿上都是用现代手段诠释古代文学的,都是反三俗的,哈哈。
比如《四世同堂》,最核心的理念不是抗战,而是“家”。它为什么不叫《八年抗战》而叫《四世同堂》?里面蕴含了中国人传统的家观念,在那个时代就是“家不破则国不亡”,在现代则是“家庭和谐则社会和谐”。
“我挑演员,就爱挑战”
记:《四世同堂》是真正意义上的全明星阵容:雷恪生、黄磊、朱媛媛、陶虹、殷桃……其中很多人来自国家话剧院,这无可厚非,但感觉辛柏青演冠晓荷、秦海璐演大赤包,太过挑战了吧?
田:话剧有一个重要的表现手段,“装扮”。比如演员与角色气质接近,可以通过装扮来改变年龄差异。这是最浅显的装扮。有一些技术难度的装扮就是挑战“像”与“不像”,往往“不像”比“像”更有趣。老实讲,大赤包这样的角色,国家话剧院里很容易找到“像”的演员,比如冯宪珍、丁嘉丽,她们都接近电视剧版的李婉芬,但这样就“没趣”了。而秦海璐,我一开始也是让她演韵梅,但后来改为大赤包,这是我们俩不约而同的选择,是我在介于“脱口而出”与“深思熟虑”之间的选择。
因为与电视剧的“求真”不一样,戏剧是唯一可以演“精神”的。所以辛柏青也是如此,你们看他都是演正人君子,我偏要让他演冠晓荷这样的讨厌的投机者,因为他本人本来就是亦正亦邪的啊!为什么以前没演坏人?那是因为电视剧导演们普遍都想省事儿,他们的审美都是“趋众”的,演员演了一个好人,所有导演就都找他演好人,反之亦然,他们根本不去挖掘演员身上的另一面。如果国家话剧院也这样,在内部挑一些“像”原著的演员,其实是非常容易的,但那样就会在“有趣”上大打折扣。而我排戏,是很注重“有趣”的,就是要挑战你的想象。
是不是有人觉得我找了一群“明星”演戏啊?其实他们都是“角儿”啊!明星,很简单,遇上“死捧”你的公司,熬个几年怎么也红了;但角儿不一样,他们身上是带功夫的。我自小看戏就喜欢看角儿,因为我骨子里是一个大票友,为了能看懂戏,我去学戏;因为喜欢电影、美术……我学了7年京剧、5年体操、两年服装设计,还在电影学院旁听了一年,最后才当了导演!所以这次《四世同堂》的观众算“抄着了”,我挑的演员既是明星,也是角儿!
“不满意的观众,别气着您自己!”
记:关于你的导演风格,有人说是“形式主义狂热者”,你认同吗?
田:不准确。焦菊隐先生说过,话剧应该有我们自己的民族学派,我理解为“新”的现实主义风格,这是我所追求的。我强调“姿态狂热”和“形象魅力”。后者就是刚才说的“角儿”,前者嘛,就是演员在我的戏里都比较“放纵”,比“鲜活”再多一步,再高一层。比如早在《生死场》里,我就营造了一个有摇滚精神的舞台氛围,结尾的时候观众都很High。在电影、电视剧都充分依赖高科技手段的今天,我认为戏剧唯一的魅力就是“活人”,而活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能量”,这和人们到健身房去消耗自身热量是一个道理——为啥不让演员放纵着演呢?我喜欢“俱乐部式”的观演关系。上学的时候,老师教我们要让戏剧在演员和观众之间形成一座“桥梁”,我现在是直接让演员和观众“共振”了,咱略过桥梁!这样观众会不散神儿地看戏,会被演员的精气神儿照亮。
记:关于改编名著,最近高希希和李少红遭到了很多抨击,后者都要崩溃了……
田:即使是老舍先生坐在我面前,我也要对他说:既然交给我来改编了,那我就表现您一“精神”,其他的该扔就得扔,否则还不得演好几个晚上?
对于看过原著的戏剧观众来说,如果对号但入不上座,可能会有情绪,那么请放轻松点来看戏吧,这样我们也能放轻松点。您还是不满意?那我只能说,您别气着您自己!
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次展现国家话剧院演员尤其是青年演员的表演实力的机会,证明我们可以演正宗的“京味儿”戏;同时这也是一次向老舍致敬的机会。
“我爱看3D,我会用3D”
记:除了角儿,你对舞台形式的创新也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比如《明》里,16个演员自始至终不下场,有戏份的时候就演,没戏份的时候就坐在台上“喝茶”看别人演,或者看观众……据说即将于9月在台湾演出的2010版音乐剧《电影之歌》,将充分运用3D科技?
田:2005年《电影之歌》首演时,多媒体技术跟不上,所以那时候走的是实景路线;而2010版也不是单纯地运用多媒体——现在好多戏剧加个投影仪不就敢说自己是多媒体戏剧吗——而是有绘画感的美术效果,非常艺术,它不像《阿凡达》那样让一朵花在你面前立体地“开”啊什么的,但绝对能体现出中国风貌。我们用了目前最棒的8台投影仪,观众会以为是在看电影,可以看到30年代的明星再现,例如周璇会出现,和舞台上的演员打招呼。这会创造出时空错置、年代更迭的美感。再比如有一个场景是上海火车站,观众可以看到动画绘制的火车开进墙面的布景里。
记:你在博客里说很喜欢3D科技“很假却又很真”的效果,还说它“比真的有趣,却又比假的精彩”。
田:这么好的话是我说的吗?哈哈。因为我学过绘画,3D真是“安全”,真人不安全,因为可能会“丑”;但假的呢,又觉得离你很远。
“我的生活质量不如工作质量”
记:在“十二五”规划建言会上,你的发言是“保护胡同”,树立“文化广告牌”等,据说当天你很激动?
田:每个建言人只有3分钟时间,但就800字的稿子,我写到了早上5点——我不能浪费这3分钟啊,如果也说什么前门大街拆除、四城区合并之类的事,就纯粹是发牢骚,我还不如提点有建设性的,比如西城区护国寺边上的小羊家胡同,那是老舍的出生地,在《四世同堂》里叫小羊圈胡同啊,不保护起来,后人怎么了解北京的“平民文化”?还有到处林立的商业广告牌,为什么不能适当地给文化让路,竖立一些“首都剧场”“国家大剧院”“故宫博物馆”这样的广告牌呢?我建议收费应该低于商业广告牌,或者由政府来买单。我在会上还说了一句“要有文化的心”,说得比较狠,确实我也比较激动。
记:感觉忙碌的你一直闲不下来,你自己总结过:生活质量不如工作质量。
田: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开个小卖店,晚上把门一关,看戏去了,但没想到变成了专业导演;现在的理想是喝茶、看戏、聊天,但干了导演这行以后,我的主业成了人民群众的业余生活,我的工作换来了大家的开心,我有严重的“被剥夺感”,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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