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小莲

　　1992年上映的《大玩家》(The Player)为罗伯特·奥特曼赢得了奥斯卡最佳导演奖提名。实际上，这是对好莱坞极大的讽刺。在奥特曼看来，好莱坞电影追求的就是悬念、笑料、暴力和一点性爱，最后加一个Happy Ending (美好结局)。而《大玩家》竟然是囊括了所有这些元素的一个悬疑故事，将好莱坞的价值观一网打尽。奥特曼一直是好莱坞的 “叛逆者”、“局外人”和“赌徒”，对好莱坞的环境和产品嗤之以鼻。这是最典型的奥特曼风格，他骄傲，有个性，对人物刻画深刻，又有很深的文学素养，于是在好莱坞这个惟利是图的地方，奥特曼跟制片商的关系再也处不好了。

　　战后，奥特曼看到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导演德·西卡(Vittotio De Sica)的《偷自行车的人》，受到震撼，随即决定去闯荡好莱坞，可惜在扮演了几个小角色之后，便回老家当播音员去了。1947年他再次闯荡好莱坞失败后，又回到了堪萨斯老家，在当地一家电影公司拍摄广告片。但就是在这里，他掌握了导演、摄影、剪接和录音的技巧。在堪萨斯，他完成了第一部电影《罪犯》。这是一部以堪萨斯为背景的青少年影片，只在当地发行，但是赢得了非常好的口碑。上世纪60年代，他跑到纽约开始了自己的导演生涯。奥特曼一直在演员圈里享有很高的声望，跟他合作过的演员，都认为被他挖掘出了自己不为人知的潜质，因此明星们都以跟他合作为荣。这就是为什么只有奥特曼能拍《大玩家》。

　　影片讲述的是好莱坞片场的故事，那些奢侈的场面、浮华的布景——更重要的是那些明星云集的酒会，几乎都像奥斯卡颁奖晚会。除了奥特曼，没有导演可以让众星云集在一部片子里。如果没有这些明星，又何以为“好莱坞”？于是，一切都真刀真枪地上场了。即使乌比·戈德堡(Whoopi Goldberg)这样的大明星，都向奥特曼申请演个角色，但实在没有适合她的角色，最后只得演一个只出场几分钟的警察。而朱利亚·罗伯茨(Julia Roberts)这个大明星，在他的影片里出现不足3分钟，竟然连一句台词都没有——她扮演一个被送进煤气室的死刑犯，在最后一分钟被成功营救。

　　《大玩家》情节非常简单，讲的是一个精明、高智商却惟利是图的制片人格日芬，在误杀一个年轻编剧之后，如何逃过警察的眼睛，然后继续在好莱坞“辉煌”下去的故事。显然，这个大团圆结局是对好莱坞的巨大嘲讽：好莱坞就是可以这样心平气和地陷害、杀人而继续生存下去。男主角的名字是Griffin Mill，在餐厅里留位是用大写字母M表示的——这里可以看出奥特曼对大师的致敬。谁都知道，德国表现主义大师佛列兹·朗(Friz Lang)曾经拍摄了世界上最伟大的恐怖片《M》(Murder，即“谋杀”的缩写)，直指1931年篡权前的纳粹政府。在格日芬的办公室里，你也会看见《M》的海报，《大玩家》的谋杀寓意非常清楚。但是，如果你不了解这些背景，也丝毫不会影响你观赏影片。最后，在阴谋诡计和权力的配合下，格日芬制作的影片在试映间获得成功。当有反对意见出现的时候，提出意见的人立刻被踢出好莱坞。

　　故事如此简单，奥特曼依然用他的庞大叙事手段去拍摄，陪衬在故事背后的众多人物，构成了影片的分量。奥特曼的个人生活是好莱坞式的，酗酒、抽大麻、赌博，但他依然保持着对好莱坞的愤怒。看奥特曼的片子，你最终能意识到，支撑他往前走，一直走到他生命最后一分钟的，就是文学！他始终保持着大量的阅读。他的侦探片都是根据文学作品改编的，他以高度的个人风格不断冲击着好莱坞。晚年的时候，他的精力似乎越来越旺盛，更加着迷于立体交叉的复杂叙事技巧，用众多人物、多线发展的情节与讽刺式的深刻隐喻来表现平淡的日常生活。奥特曼是典型的男性导演，他创作中最成功的人物，都是男性角色，他们既充满力量，又有着复杂的个性。

　　奥特曼的影片也一直有一种好莱坞式的铺张，但是影片中又始终保持着自己独特的对人、对生活的深刻认识。所以，无论他怎么反好莱坞，他的影片最后都会进入美国主流商业电影院线，而不是在独立制片的小电影院放映。《大玩家》的第一个长镜头，在人物和镜头交叉调度中，给予我们一个好莱坞片场和人物的全景式展望，成为一个经典镜头。

　　奥特曼还在缝隙里，让《偷自行车的人》展现了一下，可以看出他对德·西卡有多深的感情。《大玩家》充满了悬念，但是奥特曼最终告诉我们的是：权力之下没有创作，也没有艺术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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