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都市报：崔永元依旧是不折不扣的梦想家
崔永元 CFP供图
2010年8月，崔永元推出自筹拍摄的32集历史纪录片《我的抗战》，同名图书亦于12月出版。
爱电视，爱电影，爱三毛一本的小人书
爱格子短袖，爱大红棉袄，更爱飘逸的四六发型
我不是闹心的央视名嘴
也不是急于翻案的历史学家
我只是对逝去的时代
抱有一抹割舍不断的乡愁
我是崔永元
我做的是属于我的历史
崔永元始终是幽默的，说到自己被评为时尚先生时，他笑言不仅自己不信，连鬼也不信。其实，天道酬勤，有付出才有回报，他是实至名归。
结束了“我的长征”，“我的祖国”，又迎来了2010年的“我的抗战”，崔永元对“我的”这个词显然已是情有独钟，欲罢不能，这才会有“我的长征”、“我的祖国”、“我的抗战”三部曲的接踵而至。
屏幕上的崔永元和生活中的他浑然一体，毫无矫揉造作之态。在北京世贸天街时尚廊书店的《我的抗战》新书发布会上，面对热情的粉丝们，面对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记者，崔永元应对时冷静、甚至冷峻，就像机械工程师，倾听提问时耐心得像成熟的教师，而在阐释自己的理念和目标时，热情得像虔诚的传教士。只有调侃自己或者同事白岩松的时候，他还是那个大家熟悉的主持人小崔。
为什么他不厌其烦地使用“我的”这个词，我猜测，多半是因为他已经摆脱了异化的困窘，找回了真实的自己，不想再浑浑噩噩地和稀泥下去了，并期待更多的人能像他一样，从混沌的“我们”回归真实的自我，发展与张扬自己的个性。中国传统上缺乏重视个人自由的传统，而总是把百姓看成是帝王与朝廷的工具。正像百年前启蒙思想家严复所说的，“夫自由一言，真中国历古圣贤之所深畏，而从未尝立以为教者也”。
清醒意味着需要自我选择，在善与恶、在清贫与富贵、在边缘化与众星捧月之间不断抉择。这也是特立独行者少，而随大流者众的内在原因。据小崔自己的叙述，在主持《实话实说》那段时间里，他已经面临选择，为此崔永元困惑了，甚至忧郁了，国人都知道小崔病了。可究竟是谁真正病了，是自己，还是这个社会？从病中恢复过来的小崔像在证明什么。他不仅思考，还付诸行动：干自己想干喜欢干的事。从收集老电影资料，到专心搞口述历史，还顺带做了历史纪录片《我的抗战》，片中采用版画动漫的形态吸引80后、90后的青少年。明知处在一个日渐功利的环境里，崔永元还是选择了逆流而上，大张旗鼓地追逐心中崇仰的真与善。这是一个日趋自由的时代，也是自我可以张扬的时代。虽然这样的追逐中，他免不了孤独，但刻意选择孤独的人才是真正强大的。就像挪威戏曲家易卜生说过的，一个新社会、新国家，总是由一些爱自由爱真理的人造成的。
说到口述历史的定义、方法和各国开展情形，崔永元是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对口述历史，他不仅坐而思，而且起而行，募集巨资，组织人员，想为这个国家保留最真实、最平民化的历史记忆，他甚至说出了：“没有历史感再有钱也是土老帽”这样锐利的词句。作为一个主持人，他以前打动众人的是非凡的机智与诚恳、幽默的气质，而现在吸引大家的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德操守和追问历史真相的持久热忱，他一直在马不停蹄地完善着自己的精神世界。
在人群中，在一个民族，在一个国家，如果没有信史，何来共识？没有诚信，何来忠贞？没有感恩，谈何传承？就《我的抗战》而言，受访的抗战老兵多为士兵或者低级军官，人数多达300人。这些抗战老兵已经风烛残年，对他们的采访往往可能就是一次终极的访问，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访问，其蕴含的历史价值不言而喻。他们中的许多人不会写，但会说，可以通过自身的经历道出历史的真实。过去的纪录片多关注统帅、将军、军官，而《我的抗战》将机会留给了一个个士兵和下级军官。抗战是民族战争，但处在最前线的是千百万无名的士兵和下级军官，靠他们默默的奉献，抗战才得以持久的。他们怎么当兵的，如何适应军旅生活，在战场上遭遇了何种状况，他们的情感和内心世界，他们饱尝过的死亡、流血、饥饿和众多不为人知的酸甜苦辣，以前都所知甚少，口述相比文字是真正原生态的。
当崔永元的团队用三千余人的口述为历史留下第一手证据的时候，当这个团队用历史纪录片《我的抗战》来向抗战卫国的老兵表达迟到的尊敬和感恩之情的时候，其实还只是发掘了冰山的一角。但就是这一小角已经足以让国人的心灵震撼，让沉睡已久的良知复苏，连不知道战争为何物的80后、90后也被老兵的沧桑讲述所感染。我很认同一位学人讲的一句话：历史是中国人的宗教。不过这句话应该有前提，就是这历史的记载必须是真实可信的，而且解释和评价是客观公正理性的。这样它才配得上终极审判的使命。也许我们应该还要继续重温严复的一段话：“使中国民智民德而有进今之一时，则必自宝爱真理始。仁勇智术，忠孝节廉，亦皆根此而生，然后为有物也。”
历史已经不再属于专家，更不该成为权势与金钱的丫鬟。历史的书写正在大众化。口述历史的流行就是表征。吊诡的是，大学对教师的考核制度并不鼓励历史学者去做此项艰巨而有价值的工作，结果让电视新闻主持人崔永元越俎代庖了，并耗去了他的主要精力与财力。乐此不疲的他梦想着建成一个中国最大的口述历史资料库，供爱好者和研究者查阅。
今日的国人正在腐朽与新生交织的阵痛中前行。当国家的经济总量正在以空前的速度增长的时候，人们的精神世界却陷入迷茫和焦躁。诚信二字为人怀疑久矣，据调查，连上海的母亲们都不愿意将诚信的理念教导给孩子，怕孩子们因此在现实生活中吃亏。由《实话实说》栏目走出来的崔永元来做《我的抗战》，大规模地探究真实的抗战，探究战争时普通人的内心世界和酸甜苦辣，让这些普通人走上银屏，绝不是偶然，而是执著的信念和良知使然！仅此一点，崔永元已经在这个时代再一次留下了关键性的精神印记，透着的是毅力、坚韧、品格和智慧。
见识过樊建川，又遭遇了崔永元，造就他们的是使命感和求知的心，是宽广的胸怀与远大的眼光。他们还能够在这块土地上造就独特的事业，这其中或许就蕴藏着中国长时间生机勃勃的答案的。
□李继锋(江苏行政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