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编辑/李星池
应人艺之邀,谢君豪来京演出话剧《情话紫钗》。这位金马影帝、香港话剧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席演员,在接受本报独家专访时相当平易近人。他在微博签名档上记录:“真正的单纯并非一厢情愿地相信世界美好,而是曾经沧海、千帆尽过之后仍能选择一颗赤子之心。”
“每一次杀青都是反高潮”
现在舞台上的谢君豪如鱼得水,让人很难想到他第一次演戏的感觉是“特傻,我的妈呀,在台上干吗”!
当时,谢君豪读完了高二,转到新学校读预科课程,正好碰到新学校两年一次的戏剧比赛。全校学生按年级被分成了几组,每个组都必须出节目,因为“样子在班里面还算比较好的”,谢君豪“很不幸”地被同学推举出来。那是谢君豪第一次接触戏剧,他想到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感觉“太丢人了”。
谢君豪的小组决定演出《雷雨》,他扮演周萍。周围的同学都正值青春年少,排练显得枯燥乏味,在公园里,演员们半正经半瞎闹地顺着剧情。一天,轮到排周萍和繁漪争吵的一场戏,谢君豪和扮演繁漪的女演员离得很远,为了听到彼此的声音,谢君豪必须很大声。大声地“骂架”让他很过瘾,“我喊过去,她骂过来,突然就high了。”排练完的谢君豪感觉“太好玩了”,抱着玩玩的心态,这出戏竟得了奖。
公演结束后,谢君豪回到后台收拾东西,从沸腾的舞台走到冷清的幕后,他感到十分落寞。“完了,以后没机会演了,怎么办呀?”这种曲终人散后的落寞直到现在谢君豪还是会有,“每一次杀青都是反高潮。”
1985年,对表演产生兴趣的谢君豪参加香港演艺学院的首次招生,但不幸落选。他转读了护士课程,在香港联合医院当了几个月的实习护士。第二年,继续报考戏剧学院,成了香港演艺学院表演系第二届学生。
“挠痒”中领悟演戏真谛
表演让谢君豪看到不一样的自我,“自己可以那么自由,那么奔放,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这样。”表演让谢君豪感到自己“不再是一个螺丝钉”,第一次接触表演后,他就认定了表演将成为自己一生的事业。
谢君豪在香港演艺学院的老师就是《情话紫钗》的导演毛俊辉,他对恩师很感激,“老师从我还是‘一张白纸’时教我到现在。”戏剧学院的第一课是认识自我,这让他非常受用,“演技就是一个自我认识的过程,这个过程终你一生。可能是一个很欢快的过程,可能是很残酷的过程;可能不能面对自己,也可能很自豪。”
表演课上有一个练习叫“五感的记忆”,就是通过身体的感觉来演戏。一开始,谢君豪不知该怎么做,一动不动过了很久,突然他告诉自己:“不如做‘痒’吧。”谢君豪做得很慢,几乎没有明显动作,只是用手轻轻挠了挠脖子,老师看完却拍手鼓掌大声叫好。谢君豪一下开了窍,“原来演戏是这样。有些方法可能是逼你去开放的,也有些方法是从里面做的,你不需要外露。表面上挺奔放,其实一点内心没有,就是本末倒置。”
2005年,谢君豪到内地拍电视剧《长恨歌》,为演好剧中的程先生,开拍前他特地在上海租了间公寓,一个人住下来,体验上海普通人的家长里短。谢君豪看到了清晨里有人在弄堂里晾衣服,闻到了上海人煮菜特有的味道。“嗅觉很重要,虽然看不出来,我感觉闻到这个味道,我演着演着,就有弄堂的味道了。”正如他写的一本书——《跳进人间烟火》。
从演艺学院毕业后,与大多数同学选择进入电视台不同,谢君豪加入了香港话剧团。“我最喜欢话剧,进戏剧学院就想演话剧,香港话剧团找我,还不演吗?”还有一个原因是,谢君豪印象中的电视娱乐圈比较复杂,他不希望被演戏之外的事情分心。当然,与刚进入电视台只能跑龙套相比,“剧团工资也高些”。
香港话剧狂人
《情话紫钗》排练了一个半月,每天排练8小时,谢君豪每天都早出晚归,舞台上精湛的表演与其敬业的精神分不开。虽然现在谢君豪看来,排练更多的是一个玩的过程,“是用来碰撞的、允许犯错误的、允许胡来的,用来给自己、给对手、给导演去磨合的。最好的戏不在你有多厉害,而是彼此的绝对信任。”
加入剧团4年后,谢君豪成为最年轻的首席演员。1992年,时任剧团总监的杨士鹏就希望把他提为首席演员,谢君豪没有同意,他认为自己火候未到。第二年,当杨士鹏再次提出同样要求时,谢君豪才答应下来。
谢君豪在香港话剧团待了8年,1997年离开后在一个商业剧团干了两年。10年舞台生涯,演出2000多场戏,平均不到两天就一场,被称为香港的话剧狂人。
1997年,谢君豪凭借电影《南海十三郎》夺得金马奖最佳男演员奖,他击败的对手是《春光乍泄》中的张国荣。当年包括谢君豪在内,共有三人竞争“南海十三郎”的角色。这个人物形象那时还没定型,都靠演员自己揣摩。三人中,一个人演得油腔滑调,一个人演得消沉潦倒,谢君豪演得比较有才气,最得导演赏识。
谢君豪把南海十三郎的恃才傲物表现得淋漓尽致,他认为这是角色性格中与自己接触最深的地方。在谢君豪看来,演戏就是演自己。谢君豪所有“最能拿出来见人的角色都有一条线可以寻到”,这是一条怎样的线?谢君豪答道:“就是坚持一个信念,坚持一个信仰,坚持一种精神,坚持一个理想。”
对话 DIALOGUE
“负面情绪可以拿来演戏”
记者(以下简称记):在你看来,演戏靠天赋还是靠努力?
谢君豪(以下简称谢):其实没有分别,两者不能分开。每个人都有天赋,训练是把那扇门打开,打开后你还得自己走,有一些有天赋的人可能通过训练打开门,有一些有天赋的人没有经过训练,他可能碰了几个非常厉害的导演在演戏的过程中帮他去打开,也行。但是有天分的人没有一个是不付出就能打开的。
记:每个人都有天赋,不是每个人都能演戏了吗?
谢:是。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角色,只要你能发现自己的东西,认识自己的特点,你就能演某一类型的角色。
因为人的内心很复杂,有很多个自我,有时候自闭,有时候自大,有时候你不想说话,有时候滔滔不绝,有时候贪心,有时候很大方,有魔鬼,也有天使,你把这些东西都找出来,找得越多你就能演越多的角色,做演员不就是这样吗?为什么做演员演这么多角色,就是不停通过演戏寻找自己。所以我说每个人都能演戏,关键你愿不愿意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
记:你一开始就习惯袒露自己的内心吗?
谢:开始肯定什么都不懂,就感觉过瘾,很直接的。怎么过瘾呢?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呢,现在想起来,哦,原来是发现自己有价值,原来自己有那么一个天分,感觉这还有用呢,在台上挺享受的,挺过瘾,就这么简单。
记:挖掘到负面的情绪时怎么办?
谢:第一,时间。第二,你得学会去面对,每一个人都有缺点和优点,只要你能坦然去面对就行了。但是,很多东西真改不了的,因为它可能是小时候遗留下来的,长大后才呈现出来。有一些小反应,是因为某某黑暗面,把你的东西扭曲了。这些问题你必须坦然接受。我就是这样,我不会把它隐瞒,我不会让它休息,我就用它,所有东西都能用。
记:让这些情绪自然流淌出来?
谢:对。比如贪心,贪心不好,偶尔贪心的话,你记住那个状态,你可以拿来演戏啊,演得挺像对吧?
记:你演戏这么久,有没有出现过低潮?
谢:偶尔,那时候就是我的话剧在香港最辉煌的时候,一瞬间感觉,那么多人看戏,好像就是为了我买票来看的。我第一次面对压力,开始没调整好,没有很聪明地处理,演戏时就变得没有以前那么享受,心里有压力,那么多人都为我来了,我必须要演好。其实你演得最好的时候是你最不在乎的时候,游戏人间最好。
记:最放松的时候?
谢:最放松,而且我不在乎,我就这样,爱看不看,最好。
记:有低潮,也有高潮吧?
谢:现在是最high的时候,以前在台上很享受,现在在台上也享受,镜头前也享受。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以前经历没那么多,起起落落,经历过了各方面,我还是我,但跟以前不一样,以前就是单纯,就一股劲。
“我希望达到一种微微喝醉的自由状态”
记:为什么会选择来内地?
谢:其实我一早就想来内地发展,感觉挺好,我在香港演那么多年了,就一个舞台。影视剧,我拍得也不多,演员就是这样子,找你去演你就演吧,你感觉挺好就演吧,正好有人找,找完之后又再找,再找就是机缘。另外,太多东西我以前没见过,太多的人我以前没见过,不同的人,东西南北,不同的个性,不同的地方,北京和上海就不一样,和重庆也不一样,和广州更不一样,和香港更不一样,我们国家那么大,能包容那么多东西,我感觉很牛的。
记:你写过一本书——《跳进人间烟火》,书名就是说的演员这个职业吧?
谢:人生也是这个意思。
记:必须要到人生里面去体验才能演出来?
谢:对,阳春白雪必需的,但是你不能老是阳春白雪,你必须要食人间烟火,不食人间烟火演不了戏。
记:你书里面有一篇文章提到你在片场和一个陌生人聊天聊得很深,你当时写了一句话——“安全的距离”,在演戏时,是否因为观众也是陌生人,这样的安全距离让你能展现出最真实的一面?
谢:演戏其实就是游戏,这个游戏徘徊在正常与疯狂之间,安全和危险中间有那么一块地方,你跳过去就死定了,你就在这个地方玩游戏,玩得比较有技巧,那边也掉不进去,这边也掉不进去,就是这样的。然后你在这个地方可以很自由,但那个自由是有度的,你不能豁出去。有度的自由也是自由,你可以飞,飞得很远,飞得很高,精神上自由。
记:电影、电视剧、舞台剧,哪一个让你觉得更过瘾?
谢:都有不同过瘾的地方,舞台是现场,现场沟通,现场交流。打个比方,舞台就像在山上,喊出去有回音回来。电视、电影主要是在我和摄影机之间,有一条线连着我,感觉是跟摄影机谈情,眉来眼去,跟它跳舞。
记:你喜欢把演戏比作武林高手大赛,武林也分好多门派,你觉得自己更倾向哪个门派?
谢:我倾向独孤九剑。我追求这个,还没达到。独孤九剑就是无招胜有招,在于意念,在剑意不在剑招。
记:这是你希望达到的一个状态?
谢:一个自由的状态,微微喝醉,微微的醉意,在自由的天空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