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magasa
中国电影在处理现实题材的时候,通常面临的方案选择并不多,一种是谢晋式的情节剧,在部分人眼里业已过时的一种模式,一种是侯孝贤式的长镜头“沉闷”美学,以及近年来泛滥于各种小成本独立电影中对底层平民的“小武式”刻板描绘,这种风格的始作俑者是贾樟柯(微博),然而后继者的模仿已经远远偏离了贾的作品所运行的轨道,你既可以说其中某些是对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某种复古,也可以说是“脏乱差”版本的达内兄弟。
难道就没有其他选择吗?至少现在《钢的琴》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这部影片的导演张猛(微博)用完全非现实的手段讲述了一个现实题材的故事。
从故事结构上看,《钢的琴》其实有一个非常类似商业电影的剧本框架。绝望的父亲在离婚后为了保住孩子的抚养权,必须完成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本来就是此类影片中屡试不爽的人物动机。影片中的父亲为了制造出一架钢琴,召集了各有所长的一帮哥们。可是一旦当父亲决定造钢琴后,造钢琴这件事就不再重要了。第一,造钢琴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这个业余团队几乎没遇到什么技术困难;第二,父亲仍然失去了女儿,尽管是他主动让出的。所以最后钢琴造好了,生活并没有变得更好,但似乎也没有变得更差。
如果按照故事决定风格或者说风格适应故事的传统看法,《钢的琴》不应该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模样。很多时候,风格是先于故事而存在的——例如对很多作者导演来说;或者,根据实际制作条件选择恰当的风格。
《钢的琴》的风格,其一在于拥有极为丰富的音乐元素。正是因为这些怀旧高亢,且具浓烈异域风情的音乐的存在,为影片中时不时流露出的非现实狂欢赋予了正当性,特别是随着造琴大业渐入佳境后,几场放肆的追逐戏(均由男女关系引发),几乎改变了——你也可以说是提升了——影片的气质底色。
其二,我称之为“超级玛丽式”的场面调度,它几乎取消了一切对角线方向的运动(全片可能只有两处例外)。人物通常在巨大的背景存在物之前要么同样作横向移动,要么作垂直于银幕方向的纵深移动,走路拐弯一定是直角,或者干脆双双面向观众站立。
影片导演张猛的作品还少,暂时看不出他固有的个人风格,但我们都了解这是一部在制作上极度捉襟见肘的作品。如果以现实的制作原因(比如说租不起能完成更多样化调度手段的器材设备)来解释导演这种近乎固执的风格决定,是较能令人信服的。但是请不要忘了,电影风格从来不一定是主动选择,它经常也是被动的取舍。作为导演,即使你手里只拥有很少的可选项,同样可以创造出属于自己的风格,这正是电影创作的魅力所在。否则,经济资源岂不是决定了一部影片的艺术质量?好莱坞岂不是可以垄断关于电影的所有突破?
我将这部影片描绘的空间看成是一个高度密闭的电影世界,与观众之间不存在任何交点。因为统治性的横移和纵深运动,特别是远离摄影机方向的纵深运动,即使当演员面向观众的时候,他们的目光也投向远方的虚空。所以,对于我来说,从视觉印象到心理感受,这是一个平行的、被人工封存的遥远世界。它既是现实的(保留烟囱的民意让位于开发,卖假药的没有自杀而是过得挺好,都是最现实的现实),但又和另一个现实中的我不发生关系。关于此点,没有必要用中国式现实主义艺术的传统道德标准,对这个被距离化的现实世界进行意识形态角度的评判。
《钢的琴》是近来国产影片中少见的从主角到配角均相当出色的例子,王千源(微博)和秦海璐(微博)自不必提,饰演“快手”的国永振(微博),饰演季哥的罗二羊,都能让人感觉到这些角色应该都是有故事的人。还记得季哥坚持交完活儿再被两个警察带走的镜头吗?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车间大门,一种略带调谑的表达方式,崇高感却油然而生。这正像整部影片的一个缩影,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戏看生活,壮而不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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